一盏煤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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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灯，灯，灯……”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嘴里吃力地断断续续重复着这一个字。
被日光灯照得通亮的屋子里，老人躺在床上，床边围坐着他的儿孙和婆娘，个个面色凝重。他们都在陪伴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老人是一位抗美援朝的老兵，在战场恶劣的环境下染上了肺病，陪伴了他的一生。去年体检，已经是肺癌晚期了。前些日子病情恶化，家人把他送到医院，医生却要他们还是把老人接回家，好生伺候着，尽量满足他的所有要求。
这几天老人的病情更加恶劣了，东西也吃不下了，只能喝点汤或是粥，随时都有可能丢下这些他所爱的人。
儿孙们都不知所云，看着这雪白的日光灯，这么亮，只当是老人糊涂了在胡言乱语。
“好，我去拿”。他婆娘看了看他，就起身向那口有铜锁的木箱子走去。
众人的目光一直都跟随着老婆婆。
箱子大概一米长半米高，表面的暗红色油漆已经脱落了不少。
老婆婆用发抖的手弄了好一会才打开箱子，掀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然后拿出一个黑色木盒子。接着又开了这木盒子的锁，从里面拿出一盏煤油灯。这是除了老两口谁都没见过的一盏煤油灯。
二
老人看到这盏灯眼睛都亮了，他又看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炸弹爆炸的声音此起彼伏。
美军轰炸机在低空盘旋轰炸，山坳里用树枝伪装掩护的汽车被美军炸了个粉碎，6米高的无线电线接收杆也被炸断。
“该死！关键时候我怎么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他搬起50斤重的手摇发电机躲到防空洞里，回来后才发现电报文件忘在木屋墙上的布兜里。
“什么？”他的班长急切地问道。
“我把电报文件忘在木屋墙上的布兜里了。我现在就去拿。”他一边回答一边做起冲出去的架势。
他的班长一把将他拽住：“我去，我比你跑得快，躲避炮弹的经验也比你足。”班长说完就冲了出去。
没过多久班长就挎着包跑回来了，不幸的是他已被美军的扫射枪击中，伤口处血不停往外流，身子徐徐倒下。
“班长……”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接住了班长的身子。
“小李，文件终于拿回来了……”班长说完，笑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班长，班长……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你。该死的是我啊！”他懊恼极了，都怪自己在关键时候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害死了班长。
他紧紧抱着班长，痛哭不止。
三
他是一个孤儿，三岁死了娘，七岁死了爹。从小就开始给人放牛，做长短工，依然还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那天他听说部队来村里招新兵参加抗美援朝，他赶紧去报名，不为别的，就为了有口饭吃。他听说当兵就有饭吃。
“首长，我要当兵。”排了很长时间的队伍终于轮到他了，他大声地对着面前的几位首长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当兵？”一位身材矮小的首长笑呵呵地看着他。
“我叫李小强，因为我听说当兵有饭吃。”他依然用他响亮的声音回答道。
这下可把大家逗乐了，别人当兵一般都是说打坏人，消灭敌人，他居然就说是为了“有饭吃”。
只见那矮个子首长笑着跟其它首长说道:“他，对我的胃口，我要了。”然后又转过头来笑眯眯地望着他。
“好，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对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张，是通信班班长。”
“通信班？做什么的？我是孤儿，我没读过书，不识字。只能干苦力活。”他摸了摸脑袋。
“没关系的，我教你。”班长收住了笑一本正经的说道。
四
班长为了他自己的这句话可付出了不少的努力，牺牲了不少的休息时间。
教他这样一个一字不识的人，有时候一个字反反复复要教好几遍，他才能认识，别的事就更不用说了，班长却从未放弃过。即使那时候环境不好，经常在防空洞里，白天和黑夜没有区别，所有的光都来自那盏煤油灯。
那盏煤油灯见证了班长是如何努力把他教成一个合格的通信兵，并带他在党旗下宣誓，成为一名共产党党员的。
可笑的是，他却曾想放弃。
那次，一件事班长教他教了好几遍，他还是不会。他烦了，便不想学了。
“我不学了，反正我也学不会。你还是让我去前线扛枪打敌人吧！”
“就你这样，连学习的勇气都没有，还有勇气去扛枪打敌人？我看你还是收拾东西回老家去帮人种地吧！”班长说完用轻蔑的眼睛斜视着他。
“这明明就是两码事。”
“明明就是一回事。你让我看不起你。”
他透过煤油灯那淡淡光看到了班长脸上显露出的满满的鄙视，便不语了，不过也没动。
“你知道我当初怎么一看到你，就向首长们申请要你吗？”过了一会班长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我认为像你这样吃过不少苦又实诚的人应该什么苦都能吃。而且更能明白老百姓所受的苦，将来能很好地为老百姓办事。时刻以国家和他人利益为重。把你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是我的目标。而这都要从学习开始。”
“好，那我继续学习，为了您的这句话，也为了国家和老百姓，更为了我自己。我就不信我学不会。”
想到这些他的眼泪更是止不住了。
五
1953年7月签订《朝鲜停战协议》。志愿军便撤离朝鲜回国。当时，他的首长要带他去北京，并许诺给他一官半职，他毅然拒绝了。不过他也提出了一个请求，就是要把这盏曾与他和班长相伴的煤油灯带回老家。
他把这盏煤油灯一直小心翼翼的珍藏着，除了自己婆娘，谁都没给见过。包括他的儿女。
“班长，我一直谨记您的教诲，按照您所说的做人做事。我这就过去给您汇报我这些年的成绩。”说完，他闭上了双眼。
屋子里响起了一片哭声。
“老头子”
“父亲”
“爷爷”
“我们会好好保管这盏灯，一直传下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