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飞上了枝头,雪不紧不慢落在了腊月
《腊月暖》
雪不紧不慢地下了几天,檐下的黄玉米、窗口的红辣椒、核桃树枝头的几片叶子,都仿佛怕冷似的盖上了洁白的雪被子,但还可以看到一粒粒的黄、一串串的红,还有核桃叶斑驳的黑,扑棱棱几只麻雀从檐下飞上枝头,就有雪簌簌地往下落。
早已藏起来的蒲席重又被母亲拿了出来,她在核桃树下扫出一片空地,细心地把席子铺好,然后把秋日早已磨好的红薯粉倒出来晒着。晒干了,给你舅舅送去,腊月了,该炸丸子了,母亲说。母亲已经76岁了,每年的秋天都要磨薯粉,然后在腊月里让我们兄妹几个给亲戚们送去。哥哥负责给邻村的姑姑家送,妹妹负责给河对岸的二姨家送,我要给山里的舅舅家送。
哥哥在海南,我在洛阳,妹妹嫁到了邻村,这些年一直是妹妹给亲戚们送薯粉。今年好不容易兄妹三个都聚在了一起,妹妹说,你还给舅舅家送吧。舅舅家就在山里一个叫拉马店的村子,那时候家里没有自行车,去舅舅家要靠步行。放寒假了,我背上薯粉进山,因为是腊月,山路旁的村子都变得热热闹闹,几个壮汉在溪水旁生火杀猪,咕嘟嘟锅里的水冒着热气,刺啦刺啦有人在磨刀,流泪的黑白花猪急着要挣脱脚上的绳子……最兴奋的还是孩子们,看杀猪看得都呆了,这里面也包括要去舅舅家的我,两个小时的山路我有时要花上三四个小时,到舅舅家已经错过了午饭的时间。
经过一个叫水泉的村子,显然是刚结了婚的小媳妇趁着阳光在屋顶晾晒崭新的被子,玫红、果绿、粉白、象牙黄的棉被在微风里幸福地招摇。好像那时我十四五岁吧,已经懂得喜欢班里的女孩子了,我想,啥时候我也有这么多花花绿绿的被子,让美丽的新娘子在阳光下晒啊。山路旁最常见的是柿子树,红彤彤枝头总有那么几个柿子在提醒你,现在是腊月了,亲,该过年了。
舅舅家在拉马店的小庙旁边,经过一个小商店,穿过一个小学校的后操场,拐过小庙门口的石狮子就到了。舅舅和舅妈等在门口,装作生气的样子,舅舅举手要打我,舅妈早已急着往我嘴里塞柿饼和肉丸子。刚添了孙子的三外婆正在小庙前的石板上做小被子,说,十五岁了,该说媳妇了,等有了媳妇,外婆也给你做床小被子。舅妈说,小毛孩子,早呢,还要念书呢。我说,不早了,三外婆不是十二岁就结婚了吗?小庙前笑声一片……
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给舅舅家送薯粉大概是从前的年月里最温暖的事吧。如今的我,早已是过了不惑之年,舅舅也86岁了。舅舅说,很想吃俺外甥的薯粉,你给舅舅送来吧。舅舅的话仿佛魔棒一样一下子把我“点”回了那青葱岁月里的年味儿。
想起了一首诗—
……从前的脚步好慢,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要走一天的时间;从前的日子很慢,很暖,裹在淡淡的烟火里,日日年年……
久违了,那腊月的暖。
麻雀飞上了枝头,雪不紧不慢落在了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