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平:埃及象形文字传奇25丨书吏书写纸莎草纸

第三篇  埃及象形文字传奇

25. 书吏书写纸莎草纸

我们在上章讲到，1850年，年方29岁的青年考古人奥古斯特·马里埃特，第一次去埃及寻宝，就在在萨卡拉墓葬区发现了埃及最古老的左塞尔阶梯金字塔，首战告捷。

是年11月19日，本轮考察之旅的最后阶段，他匆匆忙忙走到了塞拉佩姆(Serapeum)墓区附近。塞拉佩姆是萨卡拉的一部分，因为古埃及人认为公牛是神的化身，死后将化为阿皮斯神（Apis），塞拉佩姆墓区就是神牛阿皮斯的葬身地。或许靠神牛保佑，马里埃特一不小心，在这里又“捡”到了一尊古代彩绘人物坐像。

坐着的书吏彩绘雕像，第4或第5王朝，B.C. 2600 - 2350，巴黎卢浮宫

马里埃特描述说，这件雕塑人物约有50厘米高，身着一条延伸到膝盖的白色超短裙。他的身体柔软，略显肥胖，说明他的家境殷实，无须从事任何体力劳动。他盘腿而坐，面部表情专注，凝视着观众，仿佛在等待他们开始说话。他的腿上放着一个现成的莎草纸卷轴，但用来写字的芦苇笔不见了。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右手指着纸，仿佛已经开始写字。

显然，这是一位埃及古代书吏。由于象形文字构造复杂，识读和书写的难度极大，普通老百姓根本无法掌握。不知从何时开始，埃及古代社会逐渐出现了一种专司文字书写的职业人士，人称“书吏”或“抄写员”（scribe）。据说，书吏是当时为数不多的会读书写字的人，享有很高的职业声望和丰厚的报酬，以至不是书吏的富人也经常为自己制作雕像以彰显书吏的名分。

经过鉴定，这尊雕像制作的年代在古王国时期的第4王朝或者第5王朝（B.C.2600-B.C.2350）。马里埃特当即把这尊彩色雕像运到了卢浮宫。这是被发现时年代最古老的书吏雕像，在象形文字发展中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

当年的马里埃特还是显得太“嫩”，很快就与新的书吏考古成果失之交臂。1861年，他再次返回萨卡拉墓葬区，打算发掘一座马斯塔巴墓（Mastaba）。马斯塔巴在埃及语意为“永恒之家”，是前王朝以来社会精英的标准墓葬类型，平顶矩形结构，两侧向内倾斜，用泥砖建造。除了早王朝法老葬在金字塔，其他王公贵族和上流社会人士用马斯塔巴作为墓葬的传统已经持续了一千多年。

马斯塔巴墓（Mastaba）的实例

马里埃特挖开这座马斯塔巴墓，沮丧地发现它是座空墓，墓室内墙建有画廊但没有文字。他在墓穴里一遍又一遍清理，真正的墓室通道则一遍又一遍地被他清理的泥土所掩埋。这个马斯塔巴遗址终于被他放弃，马里埃特也终于“大意失书吏”，一直等到1910年奎贝尔到来后情况才发生了改变。

奎贝尔（James Quibell），就是那位科学考古之父的门生、发现了纳尔迈调色板的学者。他毕竟是考古专业的“老司机”，得知马里埃特曾经的助理记住了坟墓的位置，奎贝尔就请他带路，径直来到马里埃特看过的墓室画廊前。然后，通过仔细搜寻发现了供逝者进入的“假门”，进到了一个37米长的壁龛式走廊，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墓室。

坟茔中最重要的物品不是遗骸，而是11块雪松浮雕图板，每块高1.14米，宽0.57米，用钉子挂在墓室的墙上。浮雕图板的背面刻着表示赫西列（Hesy-Re）名字的象形符号，正面的图画是赫西拉不同年龄段的相貌和姿态。由于肖像上的铭文列出了赫西拉担任的职位和头衔——皇家书吏，由此奎贝尔知道了这座墓的墓主是书吏赫西列。同时，从墓中出土的其他文物里找到了两个圆柱形印章，上面刻有左塞尔王（Djoser）的荷鲁斯名字，让这座陵墓追溯到了左塞尔王的统治时期（B.C.2670年后），比马里埃特发现的“坐着的书吏”彩绘雕像的年代更久远。

中年赫西列的浮雕，开罗博物馆，CG 1426 青年赫西列的浮雕，开罗博物馆，CG 1427

我们仅仅分析一下（开罗博物馆）编号为CG1427的青年赫西列浮雕图板。浮雕中的站立者即赫西列，他头戴假发，左手拿着写作器具：一块有两个凹槽的木板，一个小皮包，一支管状笔筒，都用细绳拴在一起。他的左手还握着一根长棍。他的右手持权杖，这是书吏权力的象征。赫西列上方的象形文字用来描述他的诸多头衔：皇家书吏、国王知己、教派建筑监督者、国王工匠监督者等等。在右半边浮雕照片图上，还可以看到一个方槽，用来将浮雕板挂在墙上。

这幅浮雕明确地表达了两层含义：

其一是书吏的社会地位。在古埃及社会，绝大多数人不识字，只有书吏接受过专门的读、写、算训练，是象形文字的唯一传承者。古埃及大部分知识都必须归功于书吏的作为，例如：

法老的敕令由他们记录并发布，金字塔在他们的监督下建成，国家行政和经济活动由他们记录，民间和异国他乡的故事由他们用书面形式保存。他们被法老任命为收税员，负责组织人员进行采矿和贸易，甚至发动战争。他们帮助法老和贵族与埃及人民之间沟通。古埃及的专业人士，包括工程师、建筑师、天文学家、数学家和医生等等都出身书吏。书吏通常被认为是皇家宫廷的组成部分，不会被征召入伍，也不必纳税。

书吏Meryre和他的妻子雕像，裤子上有他象形文字的名字

其二是书吏的写作器具。与上述书吏的浮雕图对应，古埃及书吏写作器具的“标配”是：

1.管状笔筒：用于放置书写用的芦苇笔。芦苇笔是将芦苇杆的末端斜切，然后使纤维分离，形成短而硬的毛笔。

2.皮包：用于装彩色矿石（粉末），标准颜色有黑色和红色，使用前需要用水和树胶混合成墨水。

3.调色板：带两个小槽的木板，用来调制混合墨水。

以上三种工具通常以一条绳子或系带连在一起方便使用。更有趣的是，表示书吏的象形文字符号，就是这三大件的组合。

标准写作器具与书吏的象形符号

拥有写作器具的书吏，拿什么作为书写载体呢？我们可以观察“坐着的书吏”彩绘雕像的下半部分，他的腿上正放着一个纸莎草纸卷轴。象形文字除了用凿子刻写于墙壁之外，纸莎草纸就是自早王朝以来，书吏们用来记录象形文字最主要的载体。

坐着的抄写员下部细节

纸莎草是一种原产于非洲，柔软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在浅水中往往形成高大的芦苇状沼泽植被，可以长到 4到5米高。在高海拔湖泊边缘，例如肯尼亚的纳瓦沙湖，这种植物草茎的长度甚至可以达到9米。埃及尼罗河三角洲地区，古代也盛产这种纸莎草，但后来一度濒临灭绝，变得十分稀少。

纳瓦沙湖边的纸莎草，作者摄于肯尼亚

纸莎草常常被古埃及人用来制作书写材料，称为“纸莎草纸”。英文单词“Papyrus”既可以译为“纸莎草”；也可以译为“纸莎草纸”，由此成为“Paper”（纸）的词源；甚至可以译为“纸莎草文献”（是不是有点儿烧脑）。

根据古代纸莎草文献记载，一位古埃及人用纸莎草制作纸莎草纸的方法是这样的：他从沼泽地收割来一捆纸莎草后，首先去除外皮将其劈开；然后将粘性纤维状的内髓，沿纵向切成约 40 厘米长的细条，将条带并排放置在坚硬的石头表面上，条带边缘略有重叠；再将另一层莎草条带以直角放置其上，使其具有足够的强度（这就是人们为什么常在莎草纸上看到垂直与水平交叉条纹）。条带必须在水中浸泡足够长的时间，以增加它们之间的粘附力。仍在潮湿状况下，将各层捣碎，用力挤压。自然干燥后便成为薄纸。

劈开莎草纸的人，普耶姆雷墓，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纸莎草纸也可以简称为莎草纸。由于莎草纸不够柔韧，无法折叠，需要卷成卷轴来使用和保存。莎草纸的优点是相对便宜且易于生产，但它很脆弱，容易受潮或过度干燥变成脆片。

莎草纸和卷轴

我们关心的是莎草纸究竟在何时被古埃及人用作书写材料。就目前所知，2013 年，位于开罗的埃及博物馆开始展示据称是最古老的莎草纸，它的历史可追溯到4500年前的第4王朝胡夫法老时期。博物馆展出的莎草纸残片有40份之多，被称为“梅雷尔日志”（Diary of Merer）。

据博物馆介绍，莎草纸残片是法国考古学家偶然发现于埃及红海沿岸最古老的港口，日志内容详述了一位名叫梅雷尔的古埃及官员的日常活动。梅雷尔参与了大金字塔的建造，莎草纸记载了他多次从港口前往图拉石灰石采石场取石料。日志也描述了吉萨金字塔建造者的日常生活，涉及的主题包括为从港口出发的工人提供面包和啤酒的安排，用于金字塔建造者的食物和工资摘要。每一步骤都非常注重细节，如工资收入用红色标记或书写，而支付给工人的款项用黑色书写。莎草纸上的文字既有圣书体，也有僧侣体。

梅雷尔日志1，世界上最古老的莎草纸 梅雷尔日志2，世界上最古老的莎草纸

迄今为止，最早发现的书吏赫西列浮雕在左塞尔王时期（第3王朝），最早发现的有象形文字的莎草纸在胡夫法老时期（第4王朝），也就是说，自古王国起，古埃及书吏就已经使用莎草纸书写圣书体和僧侣体象形文字。绝大多数象形文字从此走下了方尖碑、神庙和墓葬的墙壁，走向了书吏手中的笔墨纸。我们象形文字史话的主要依据，也将转移到莎草纸卷轴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