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想法

手足

2023-10-21  本文已影响0人  秀骨青松

“你二哥偏瘫了,现在医院里呢!你过去看看吧,你看这可咋整……”电话那头传来爹焦急而又无限伤感的语调,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一叠连声地答应着去医院看看。

二哥是我的堂哥,今年刚满五十岁,前几年因为儿子一直说不上媳妇,每天过得郁郁寡欢,原本少言寡语的人,变得话更少了。

每天看着他闷头干活,一天说不上几句话,亲戚邻居们都很心疼,怕他老是这样,会郁闷出毛病。

于是都找亲戚托邻居,帮忙给他儿子说对象,忙活了六七年,也没把孩子的亲事确定下来,私底下都没少替他发愁。

二哥兄弟两个,还有两个妹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哥俩从小不亲,虽说在一个锅里吃饭,两个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小时候我们都是在胡同里吃饭,每个人都把饭端到胡同里,找一块石头、一个碾盘或者是家里大门的门枕石,把饭碗菜碗放在上面,边吃边聊,什么东家的狗咬了老张孩子的屁股,西家的猪拱了王家的白菜,李家的媳妇和婆婆对骂起来……一顿饭骂了东家骂西家,嘻嘻哈哈吃完各自回家。

我们小孩子没有谈论话题的资格,光是听也能知道一个村子甚至是十里八乡的奇闻趣事,所以每到吃饭的点,端起碗三步并作两步,赶忙找自己落脚的点。

饭是每人一碗,菜可就不一定了。菜少了,就把馒头掰开直接夹上一点;菜多了,就端着菜碗出来。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的日子都过得比较拮据,碗筷也从不舍得多备一些。于是就出现这样的场面,一个菜碗放在石头上,一家人或者兄弟姐妹像小鸡啄食一样,你加一筷子,我加一筷子……边吃边聊。

大哥和二哥是从来不在一个碗里吃菜的,别说一个碗里吃菜了,就是出了大门,看见对方在一个地方蹲着,这个立马离得远远的,刻意得保持着距离。

邻居们都奇怪的不行,别人家的兄弟都亲得不行,为啥这哥俩会这样。气得大娘不止一次地骂他们投错了胎,上辈子有仇,这辈子才成了冤家。

大哥从小能说会道,嘴巴又甜,人长得也周正,所以胡同里的叔伯和婶子大娘常常夸他懂事,不过又有人他光会耍嘴,长大了肯定不如二哥实在。因为他俩年龄小,也没人爸这话放心上。二哥木讷,不爱说话,该吃饭吃饭,该上学上学,该干活干活,就像一个透明人,可以忽略不计。

大娘没少数落两个人,就连“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样的古训都撂了出来,可是效果甚微,两个人还是那样。没办法,大娘只能期盼他们长大各自成家,明白事理以后能重新建立手足情份。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大哥很顺利定了亲,新嫂子身材高挑,长相秀美,是家族里数一数二的俊媳妇。邻居们谁见谁夸,乐得大伯大娘合不拢嘴。

二哥订婚就不行了,他长相一般,性格还太老实,俗话说:老实人三分傻。农村人虽说都很朴实,可也都喜欢家里有个能说会道的人撑场面,谁也不愿意吃老实的亏。

见了不知多少姑娘,高不成低不就,可把大娘愁坏了。后来一个邻居来找大娘,说是她娘家有个姑娘,个子矮,大约一米五,人长得也黑,但是干活是一把好手,人品也没得说。

“到底有多黑?晚上没月亮能看见脸吗?”大哥开了一句玩笑。

谁知那邻居也是个老实人,嗫嚅了半天,说了句:“够呛。”引得一胡同的人都哈哈大笑。一年后,这个女人成了我的二嫂。

小时候两个人不合也许是性格的原因,长大以后再不合,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也许是大嫂出众的外貌给了大哥自信,人前人后他总是不自觉地显摆一下,好像非得压二哥一头不行。

二哥不搭茬,可也分明知道大哥的意思,两个人的关系更疏离了,走碰头谁也不言语一声,就像完全的陌生人。

大哥婚后生了两个女儿,二女儿刚出生就被姥姥带走抚养,对外宣称孩子夭折。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那些年计划生育特别严,头胎是女儿的,才让生两个孩子,如果生不出男孩,这一户就成为众人口中的“绝户”了。

为了生个男孩,那可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说孩子夭折的,有生完直接送人的,更有一大批人在怀孕时鉴定孩子性别,发现不是男孩引产的,还有的直接远走他乡,生不出男孩誓不罢休……

那些年不知有多少人家,被一个老旧的传宗接代的观念绑架,其心中的苦痛或许只有当事人才能说得清。

记得2000年的夏天,大嫂不知是第几次怀孕,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那是一个傍晚,天气依然燥热,地里的人陆陆续续回家,踏着夕阳的余晖,牵牛赶羊,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忽然柱子叔火急火燎地喊:“快回家,听说大队的人去山河家了,说是他们没有准生证,非得把侄媳妇拉走不行……”山河是大哥的名字。

他的话像一颗炸雷,家族里的男人一个个把车子蹬得飞快,那时候生个男孩,好像并不是一家人的事,而是一个家族的事。那劲头,好像要和人拼命,这其中就包括二哥,大敌当前,使命加身,他一腔热血,以前的恩怨早已烟消云散。

一伙人到了家,发现那个人是村里退休的老支书,他刚好路过大哥家,好心地提醒大嫂应该去别的地方躲一躲,等把孩子生下来再回来。

谁知话被人传讹了,十三四个成年男人齐刷刷地来到大哥门口,那阵势还真是威武。

大哥忙出来解释,让大家不要冲动。这么多人出现,让他心里酸涩不已,看得出他非常感动,说话的声音都有一丝哽咽。

忽然他看见站在人群中的二哥,话音突然变了:“你来干啥?对,你有儿了,也用不着过来看我的笑话吧!”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柱子叔忙说:“山河,你说得什么话?他也是怕有事才过来的,你咋能这样想自己的亲兄弟?”

“我没有兄弟,我没儿,我比不过他,他就是过来显摆有儿的,他没安好心……”大哥完全口不择言,那架势就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二哥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你放屁!”被人拽走了。自此两家彻底成了仇家,不光兄弟俩不说话,老婆孩子也不说话。

也许是命中无子,大嫂怀了流流了怀,十几年过去了,最后只生了三个闺女,二嫂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

兄弟不和睦,最难过的是父母。就连大伯六十六大寿,家里的亲戚两家也分开招待。大哥负责大娘娘家的亲戚,二哥负责本家的亲戚……帮忙的邻居都犯了难,不知道该去哪一边。

当天,亲戚们都议论纷纷,寿宴还没结束,大娘就哭到在地:“我的娘来,我的命咋那么到家啊,生了两个这东西,这哪是给过寿,这是催俺早死的……”大娘的哭声让人揪心得疼。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大哥的三个闺女都长大了,一个个都随她妈,大高个,模样都标致得很,正赶上婚恋市场上男多女少的好时候,一个闺女就是一座金山啊!

那几年,大哥家里媒人可是络绎不绝,大哥大嫂又扬眉吐气起来,对女儿的择偶标准那卡得是相当严苛。

两个儿子的不行,父母年龄大的不行,不是镇上的不行,城里没买楼的不行,男孩低于一米八不行,没有姐妹的不行……没几年,三个女婿上门,一个个长得像军官一样,要个有个,要样有样。

除了人长得好,个个出手阔绰,鸡鸭鱼肉冰箱里填得满满登登,好烟好酒客厅里随处可见,就连水果零食也是从不重样。

两口子今天穿个名牌羽绒服,明天真皮皮鞋又蹬在脚上,每次换了新,大哥总是说:“说了多少回,不让买不让买,就是不听。”其傲娇之情不言而喻。

有一次,大哥又在絮叨这些话,刚读高中的侄子冷不丁接了一句:“大伯,你也太凡尔赛了吧!”

二哥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两个儿子大了,他每天紧衣缩食,就为了攒钱给孩子娶媳妇。

开春一到,一头扎进地里,十几二十亩地,他和二嫂就像两头老黄牛,不知疲倦地忙碌着。

秋收一过,二哥就像南飞的候鸟一样,跑进某一个城市打零工,工地上垒砖、支壳子、外墙装修、打井、修路……他像一个无所不能的多面手,一点一滴地付出自己的血汗,充实着他原本少得可怜的一点积蓄。

农村动辄几十万的彩礼,像是一道紧箍咒,让他们两口子丝毫不敢放松一下。

可是天不如人意,大侄子偏偏是那种不务实的孩子,早早辍学,今天去这个城市打工,明天去那个城市,钱没挣来,每次还得从家里拿路费。

到了订婚的年纪,不听家里安排,非得要自由恋爱,女朋友倒是处了几个,没有一个能娶进家门。后来亲戚邻居都帮忙介绍,也是高不成低不就。

眼看着二十七八岁了,还一事无成,急得二哥四十六七岁头发白了大半。

柱子叔看不下去了,找到了大哥:“你兄弟现在难过,你当哥的该帮帮忙了。你不管不问,也不怕人家笑话。”农村人就是这样,直来直去。

“笑话!谁笑话谁?日子是自己过的,他没本事怨谁?指望我帮,门也没有。”大哥也是小伙吃黄瓜,嘎嘣脆。

也许是生活的担子太过沉重了,二哥想歇一歇了,于是选择住进医院。

二哥偏瘫已有半个多月,头脑清醒,不会说话,身体左半边没有知觉。对于去探望他的人,他总是眼泪汪汪地看着。

听说大哥至今没有出现在医院里,不知道二哥躺在病床上,会不会想起他一奶同胞的哥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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