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捷:山中听雨未曾眠
提及雨声,大抵想的是离别,是愁绪,是烦闷,是静谧,是孤独,是通透,种种心绪,随淅淅沥沥的声音涌入心头。
图片来自网络喜欢杜牧“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雨声里极为深切的悲痛。
喜欢李商隐“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雨声里缠绵的相思意。
喜欢志南“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雨声之中轻柔拂面的春意。
而最为喜欢的应是蒋捷的雨中之思,寥寥数语,千思万绪。
虞美人·听雨
蒋捷 宋代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他生于宋末元初,大抵本身就是一个悲剧,亲眼目睹大厦将倾却又无可奈何,生逢乱世却又言不由衷,只能隐于山林不问俗世,醉心于诗词眠于旧梦里得过且过。
有时觉得他与张岱相似,红尘之中千帆看尽,而后决然离去,醉心于梦里的桃花源。
有时觉得他与林逋相似,梅妻鹤子徜徉于山林,在梅花林中饮酒作乐,尺寸间以窥天地之心。
是了,从不知他是个怎样的人,史书记载极少,大抵是他把自己隐于山水,隐于诗词,与世隔绝,让世人都难以窥探,一一遗忘与他相关的,所幸,先生诗词还未焚尽,从中尚能窥得少许。
康熙年间蒋氏后裔阳羡词派蒋景祁为《荆溪词初集》撰写的序文中提到蒋捷:“竹山先生恬淡寡营,居隔湖之滨,日以吟咏自乐。”
《蒋氏家乘》中记载“九十六世捷,字胜欲,号竹山。治《易经》。宋恭宗德佑子进士。元初自了亭迁居晋陵,遁迹不仕。元大德六年宪使臧梦解、陆厚交章荐之,卒不就。隐居著述,一以义理为主。其《小学详断》,发明旨趣尤多,学者咸称为竹山先生。生卒失传,葬傅村前馀永思墓。配晋陵学士佘安裕公女名素玉。生三子:献明、伟明、陟明。”
捷是他的名,胜欲是他的字,一生却与之不相合,生于末世王朝,世道之乱已难以形容,官场之黑暗亦是不可言说,腐败,糜烂,大抵是唯一的气息,他空有一身报国志,以才华入了进士,却无力挽救颓势,一个曾经繁华荣耀的朝代在外族的入侵之下,山河破碎,君主移位,如此,他自是难以接受。
忠君爱国是自幼所受的教育,国不将国,何以家为?可历史的车轮缓缓前进,无人可以阻挡,他没有以身殉国,只因他有其小家需要维护,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而他亦只能以拒绝元朝的入仕,隐于荒芜的山林之中,保全自己的忠义。
图片来自网络竹山是他的号,亦是世人对他的称谓。竹中空而节坚,他取以喻人之虚心纳物、砥砺节操,他爱竹,不蔓不枝,风雨之中岿然不动,更喜在以竹命名的山上种竹,名实相符,到像了他自己一般,不移其志,不改其心。
身在荒野,而心却在故国,时移世异,却仍旧难以忘怀。诗词之中的那两句“此恨难平君知否,似琼台涌起弹棋局。”“彩扇红牙今都在,恨无人解听开元曲。”大抵是心中泣血才难书尽此种心情,或许他是极爱饮酒的,在醉梦里勾勒一个他所向往的南宋。
贺新郎兵后寓吴
深阁帘垂绣,记家人、软语灯边,笑涡红透。万叠城头哀怨角,吹落霜花满袖。影厮伴、东奔西走。望断乡关知何处?羡寒鸦、到著黄昏后。一点点,归杨柳。
相看只有山如旧。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明日枯荷包冷饭,又过前头小阜。趁未发、且尝村酒。醉探枵囊毛锥在,问邻翁、要写牛经否?翁不应,但摇手。
金盏子秋思
练月萦窗,梦乍醒,黄花翠竹庭馆。心字夜香清,人孤另、双鹣被池羞看。拟待告诉天公,减秋声一半。无情雁、正用恁时飞来,叫云寻伴。
犹记杏栊暖,银烛下、纤影卸佩款。春涡晕,红豆小,莺衣嫩,珠痕淡印芳汗。自从信误青鸾,想笼莺停唤。风刀快、剪尽画檐梧桐,怎剪愁断。
他的出身,大抵也是书香世家,而他的妻子名为素玉,为学士佘安裕,亦是才貌皆备的女子,与他门当户对,琴瑟之好,吟诗作赋,恩爱非常。美人如良将不许见白头,不久这素雅的女子应是在山河动荡之际病逝了,而他孤身一生隐居于山林之中,默然相思,独自徘徊于人世。
素来偏爱那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极美的景与境,知他生平之事,却多了分凄凉之意,故国故人皆是不在,唯他一生赏尽人间风月,幸亦是不幸。
沁园春次强云卿韵
结算平生,风流债负,请一笔勾。盖攻性之兵,花围锦阵;毒身之鸩,笑齿歌喉。岂识吾儒,道中乐地,绝胜珠帘十里楼。迷因底,叹晴乾不去,待雨淋头。
休休著甚来由?硬铁汉、从来气食牛。但只有千篇,好诗好曲;都无半点,闲闷闲愁。自古娇波,溺人多矣,试问还能溺我不?看牵丝傀儡,谁弄谁收。
这首自嘲似的诗词,倒是让人更为心疼他了,名节可叹,事迹可悲,诗词可赞。
孤山之上一茅屋,灯影摇曳听雨声,问君何事叹息长,山中听雨未曾眠,只因故人故国入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