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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秘密

2018-07-17  本文已影响413人  善下归海
母亲的秘密
01

这是上世纪末一个典型的北方小村庄,宽敞明亮的大瓦房,五间一厦,三间一院,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有几家新房子的正面墙和大门口,贴着雪白的瓷砖和带有熊猫竹林的墙画,在北方灰扑扑的冬季里,分外惹人注目。

村里大槐树下的那座新房子,是村里最时髦的一座。房子的前沿起厦,厦廊间用大玻璃罩住,太阳透过玻璃窗照了进来,泛光的墙壁和地板间充满了暖暖的阳光,像温室一样温暖和舒适。

与这个温馨的画面格格不入的是一个年轻的少妇坐在椅子上,眼睛呆滞,神情恍惚,任怀里的婴儿怎么哭闹,始终像木雕一样坐着,一动不动。

女人是新寡,丈夫几天前得了重病不治身亡,丢下她和一个不到一岁的女儿。在送走丈夫的那天,娘家人要接她回去,她执意不肯,说丈夫没了,但家还在,还有他的女儿,她要在他们自己的家里把女儿养大成人,她相信他能看的到。

睹物思人,家里所有的物件上都有丈夫的气息,少妇每天都生活在悲痛之中,茶不思饭不想,孩子也无心照顾,几天后,女儿又生病住院。

闻讯赶到医院的娘家妈看到小脸烧的通红的外孙女,劈头盖脸地对女儿好一顿骂:你这样作践自己和孩子,他能活过来吗?人这辈子都不容易,命把咱推到哪儿咱就在哪儿过,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对的起孩子她爸还是对的起你娘儿俩?

说完,搂着女儿老泪横流:闺女,咱就这命,就算命不好咱也得好好地活,把孩子养大,活出个样子来。

02

少妇是怡雪的母亲,在十岁之前,怡雪眼里的父亲是一个温厚豁达、乐观开朗的男人。怡雪是这个男人的掌上明珠,就连小她五岁的弟弟,也知道姐姐是这个家的公主,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姐姐不吃第一口不玩第一次,他是不能占先的。

那天在学校里,怡雪拿出父亲才给她买的铅笔盒放在课桌上,同桌小敏一把抓了过去,眼睛放光地惊呼:“哇,好漂亮啊!借我用用。”说完,爱不释手地摆弄着。

自己的心爱之物被别人抢,怡雪不高兴了,伸手夺了回来:“我还没有新鲜够呢,要是喜欢自己去买。”

小敏撅起了嘴:“你自己的东西什么时候也能用,先让给我。”说完又要从怡雪手里夺。

两个人你夺我抢地打了起来,怡雪骂小敏强盗,抢别人东西。小敏骂怡雪是没爹的孩子,她爹在马庄村早死了。

虽然最后老师批评了小敏,但她的话被怡雪记在心里。回到家后,小敏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回荡,她想问母亲,但又不敢开口,忽然想起母亲有一个常年锁着的小木匣子,就在橱柜里放着,有一次她放学回来时看到母亲在看里面的东西,看到她赶紧锁了起来,把钥匙重又挂在腰上,难道那里面有什么秘密?

终于有一次怡雪趁母亲睡觉的时候,把钥匙偷了出来,打开那个匣子看到里面放着户口本、结婚证和一些证件票据之类。她忽然一愣:怎么里面有四本结婚证?

她拿起来看到有两本是母亲和现在的父亲的,母亲脸上虽然挂着笑,但掩盖不住淡淡的忧伤。另两本却是母亲和另外的一个男人,那张照片上的母亲笑容灿烂,那个男人年轻英俊,双眼皮大眼睛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而母亲和现在的父亲,都是单眼皮。

她又拿起户口本,自己的那一页的曾用名一栏,填着:马怡雪,而自己,现在是王姓。

03

为了庆祝怡雪大学毕业,父亲准备了一大桌子菜,都是她爱吃的,也是父亲最拿手的。怡雪很奇怪:她从小爱吃什么,过上几天那道菜就会成了父亲的拿手菜,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父亲很高兴,破例地让她和弟弟也喝点酒。说一眨眼都成大人了,今天高兴,又是在家里,开开戒。

吃完饭,母亲把怡雪叫到一旁,神情肃然,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坐了好几分钟才眼睛望着窗外,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雪儿,我给你说件事。

说完这句话,母亲又闭了口。怡雪说:“您是不是想给我说我亲生父亲的事?不用说了,我早就知道了。”

“什么?”母亲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

怡雪就把十岁时的事告诉了她。母亲流着泪把她搂在怀里:“你小的时候不敢告诉你,怕给你留下心理阴影,想等你长大再给你说,没想到你早就知道了。这个死小敏,怎么这么多事吆!”

“小孩子做什么事又不考虑后果,惹恼了谁不是戳别人的最痛处?我爸这么多年对我比亲生的还亲,我并没有比别人家的孩子少了爱,你该高兴才对。”

母亲收住眼泪,看了看坐在远处沙发上看电视的丈夫一眼,说:“你爸就是那时你给我相中的,要不是你,当初我也不会嫁给他。”

怡雪顺着母亲的眼光看过去,正在看电视的养父心思并没有在电视上,那颗花白的头颅正侧倾着,仔细地听着这边的动情。好像还迷了眼,不时拿手抹着眼睛。

04

母亲给怡雪讲起了过去的事。当年怡雪出院后,母亲把悲痛埋在心底,立志为了孩子,要好好地活着。

前几年怡雪的父亲跑运输,挣了些钱,其中大部分都修了房子,剩下的那点钱给怡雪的父亲看了病,所以当时家里只是房子光鲜,生活都是娘家帮衬着,艰难度日。那时母亲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挣饭吃。冬天地里没活,她想找份零工挣点生活费。

那时怡雪不到一岁,母亲带着她在镇上找了一份插假发的活。每天早上背着她出门上班,在工厂里母亲干活,怡雪坐在一旁玩,晚上再和母亲一块下班回家。

这样过了没有几个月,怡雪的伯伯找上门来,说自己弟弟没了,弟媳这么年轻,该改嫁的早点改嫁吧。怡雪要是男孩就好了,可惜是个女孩,这房子也没有必要给她留着了,马家的房子,他要收回去。

母亲一听气红了眼:“这房子是我和你弟弟辛辛苦苦盖起来的,什么你马家的房子?”

“你敢说这辈子不改嫁了?如果你能为我弟守一辈子,我就不跟你要房子!”大伯游手好闲,自己过的日子一滩糊涂,眼馋怡雪家的房子好久了。

“我没有义务向你保证什么,但这房子你没权利要。”母亲声嘶力竭地喊着。

这时大嫂拉着母亲的手,亲热地说:“咱女人家毕竟身子弱,尤其在咱这农村,没有个男人,别人还不都欺负你。要不嫂子给你介绍一个?”

“谢谢你的好意,用不着。”怡雪的母亲沉着脸说:“别人没人欺负,一家人倒是欺负到头上来了。”

“这本来就是为了你好的事,倒成了欺负你了。好,好说好话你不听,咱走着瞧。”大嫂露出了本来面目,咬牙切齿地撂下狠话。

05

那年冬天特别冷,腊月里滴水成冰。怡雪的母亲每天给她捂的严严实实,那双小手还是冻出了好几个疮。

大伯两口子找过母亲后的第二天,母亲下工回到家已经很黑了,走到大门口觉得脚下一滑,娘儿俩都摔在了地上。

后来看清自己家的大门外像一个溜冰场,不知哪来的那么多水,在零下十几度的空气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干的。母亲去找大伯,被骂血口喷人,问她有什么证据说是大伯家给使得坏?还不知道是偷了谁家的男人,让人家老婆给报复。

以后的日子,母亲下班回家,不是门锁被人插了木棍,就是大门上给人抹了大粪,要不就是死猫烂狗的被扔进了院子,有一次还有一只破鞋挂在大门上,里面放着一只死耗子。

怡雪的母亲找大队支书,找家族里的长辈给她作主。支书打着官腔,说捉奸要双,捉贼要脏,你又没有捉住人家,怀疑能当证据?

族里的长辈自是向着马家人,连同大队支书一样,觉得怡雪母亲总会再嫁人,大伯又是个无耻之徒,从长远看,谁也不会傻到去维护一个没有用的人的利益。

整天担惊受怕的日子让怡雪的母亲病倒了,娘家妈又跑过来,照顾了女儿又照顾外孙女,慢声细语地劝说着女儿,让她多为自己和孩子考虑,要么跟她回家,要么自己再走一步,要不然这样下去就是身体不出问题,精神也会垮掉的。

怡雪的母亲身体渐渐恢复过来,在病了的这段时间重新感受到家庭的温暖,重温了被人照顾的滋味,这半年来佯装出来的坚强在母亲的怀里褪去了盔甲,像小时候一样听话地答应着母亲的安排。

但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将来的丈夫必须是怡雪喜欢的,他也要容纳喜欢怡雪,要不然就免谈。

06

听说怡雪的母亲松了口,前来给她说媒的人络绎不绝。有城里的工人,有个体老板,还有邻近村的养殖大户。因为怡雪母亲长得漂亮,人又知书达礼,很多人都托人上门提亲。

每次和人见面,母亲必带了怡雪一同去,如果双方都有好感,再仔细观察怡雪是否喜欢对方,那个男人是否喜欢怡雪。

如此这样见了好几个,每次当男人想抱抱怡雪时,她都会大哭不止,母亲也就不再和那个人联系。

在怡雪母亲上班的镇上,有一个在县城打工的王力,每天上下班时间,两个人总会在路上遇到。

说也奇怪,虽然一开始两个人在路上连招呼也没有打过,但怡雪每次远远地看到王力,在母亲的背上高兴的手舞足蹈,直直地冲着人家傻乐。

时间长了再见到彼此打个招呼,说句“上班去”或“回来了”时,怡雪在后面张着胳膊让王力抱,王力把她抱到怀里,搂着脖子不松手。

王力也是单身,了解到怡雪母亲的情况,就托人说媒。两个人都已了解的差不多,王力又喜欢怡雪,就这样他们就走到了一起。

怡雪的大伯窥觑她们家的房子好久,见怡雪母亲真的要再嫁,高兴地忙前忙后,劝说弟媳跟王力要这要那,说家里的这些家具都旧了,新婚的人哪有用旧东西的道理,这些破烂留下来我们不嫌弃。

房子是死物,带也带不走,卖又没人敢要,怡雪娘儿俩前脚刚搬走,大伯一家后脚就赶紧住了进去。

大嫂话说的好听:我们替你看着房子,要是在他王家过不下去再回来,这个家还是你的。

怡雪的母亲知道,她只要走出了这个门,就永远也回不去了。

07

“妈妈,你一直都没有回去过?咱那房子白给大伯了?”怡雪听母亲讲完,急切地问。

“不给他能怎么样?那时就是想卖,有你大伯,村里人谁敢要。”母亲无奈地说。

“这也太便宜他了。”

“那时他们是占到了便宜,可看看现在过的日子,应了那句老话:善恶到头终有报。”

“现在他们怎么了?”

“听说你大伯老两口被两个儿子撵了出来,现在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夏天还好说,在桥洞底下搭个棚子,冬天可就惨了,那么冷的天,穿的破衣烂衫,每天在街上捡破烂,可怜啊!”

“活该落得这么个下场,谁让他们那时那么缺德呢!”怡雪有种报了仇的快感。

“你说那时候生他们的气吧,现在看到他们这么难又有些难过。要不,有时间你去看看他们,能帮衬点咱就帮衬点。”母亲有些心酸地说。

“那时候他们那样对咱们,您还心疼。”

“毕竟他们是你爸的亲哥嫂,和你有血缘关系。以后你自己挣了钱,能帮点就帮点。”

怡雪搂着母亲的脖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厨房里传来弟弟的叫声:“老妈老姐快来吃西瓜,你们不来老爸不让我吃啊!”

娘儿俩相视笑了起来,回应着向厨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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