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 与之同归|王衍
西晋灭亡,真正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名士也需有人懂,名人也要有人教:每天三分钟,《一起来读世说新语》,写写你眼中名人的高下优劣。
34.3 与之同归|王衍《世说新语·赏誉》
王太尉曰:“见裴令公精明朗然,笼盖人上,非凡识也。若死而可作,当与之同归。”或云王戎语。
【译文】
太尉王衍说:“我认为裴令公精明开朗,超越众人之上,那不是一般见识的人呀。如果人死了还能再活,我要和他为同一宗旨努力。”有人说这是王戎说的话。
01 反思清谈,警示来者。
王衍平生喜爱夸夸其谈,没有留下什么名言,倒是临死前说出耐人寻味的话:“呜呼!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 我辈即使比不上古人,如果从前不效法提倡浮华虚无,合力来匡救天下,还可不至于弄到今天之步田地。”
王衍临死前,回头对人说:“唉!我们这些人虽然比不上古人,假使不推崇浮华清谈,合力匡正挽救天下,还可以不至于到今天这步天地。”
王衍死时五十六岁。
王衍这段话,既是对自己喜好清谈作出反思,也是对来者提出警示。
仔细思量,清谈误国并非王衍一个人的过错。
清谈,最早可追溯到东汉末期。
当时有很多太学生、士大夫评议朝政、针砭时弊,遭到把持朝政的宦官势力摧残与迫害,史称“党锢之祸”。
原为太学生领袖的郭泰,为了明哲保身,“一变其具体评议朝廷人物任用的当否,即所谓清议,而为抽象玄理的讨论”。
在言论禁锢之下,郭泰由清议转向清谈。
到了魏晋时期,尤其是司马氏集团执掌政权以后,“钳制舆论,镇压异己,不择手段,弄得社会紧张,气氛恐怖,道路以目”。
嵇康因为率性直言而招致杀身之祸,他的好友阮籍由于任诞谈玄得以安然无恙。
自阮籍之后,朝野上下盛行清谈之风,形成一道独特的文化风景。
清谈,不仅没有风险,而且名利双收,于是士人无不乐意为之。
不过,偌大的国家,仅靠司马家族是不行的,必须与士族共同治理,于是擅长清谈的名士纷纷进入朝廷任职,王衍就是其中最有名的代表人物。
王衍深知,清谈在当世颇有市场,一旦成为大腕,既为士林推崇,也会被朝廷看重,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所谓清谈,主要是谈玄。
王衍虽然以谈玄闻名,被当世奉为宗师,但名不副实。
史籍除了记述他推崇何晏、王弼“贵无”思想而反对裴頠“崇有”之说等寥寥数语,找不到他对玄学有什么贡献。
然而,善清谈者未必有治国理政能力,一旦把他们推上显要高位,终究会误事或误国。
清谈,虽能欺世盗名,但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尤其是战争,战争不相信清谈与名气,只相信谋略与实力。
对此,王衍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当司马越去世众人推举他为统帅时,他坚决推辞。
可是,紧要关头,你不担当也得担当,谁叫你平时名声那么响。
可惜,王衍毫无军事才能,当统帅不到一个月,就中了石勒的埋伏,把西晋的本钱败得精光。
死一个王衍其实无关紧要,问题在于,十万晋军主力毁在他手里,直接导致西晋的灭亡。
所以,后人每每提起这段往事,总会发出王衍清谈误国的感叹。
34.3 与之同归|王衍西晋灭亡,后世认为名流显宦沉溺清谈、荒职废务是主要原因。
而王衍,正是首当其冲的罪魁。这样的论断,有三处评价最为出名。
第一、王衍总角造访山涛,与之相谈,山涛嗟叹良久,目送他离去,说:“何物老妪,生此宁馨儿!然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
还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山涛就看出王衍有让全国老百姓遭殃的端倪。
第二、为王衍被石勒俘虏,在遭遇生命危机时为自己狡辩,被石勒怒斥:“君名盖四海,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破坏天下,正是君罪。”
王衍被俘虏时,司职太尉。
石勒认为他掌管军政大权,不能保存国家,罪无可逃。
第三、为桓温北伐,登高而叹:“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
晋室南渡半个世纪后,桓温北伐,王衍仍旧是前朝覆亡被问责的首要对象。
无论生前身后,王衍逃脱不了西晋灭亡的口诛笔伐。
事实真是如此吗?
34.3 与之同归|王衍02 坐而清谈,崇尚虚无,真的能使国家败亡覆灭?
我们不否认空谈废务对国家经营的负面作用,但反对将其害处无限扩大。
特别是,夸张清谈误国作用的目的,在于替某些人掩过遮羞。
司马炎,字安世,晋朝开国皇帝。
中国古人习惯为尊者讳。
皇帝有什么错误,不能指出和谈论。
实在要评论了,只能找替罪羔羊。
把皇帝的错误,一股脑塞到他头上。
祸害天下者,乃为臣者之罪,与皇上无干。
王衍,正是那个替人当挡箭牌的人。
真正祸害国家,埋下战乱隐患,令天下百姓遭殃、民族蒙受羞辱的人,是晋武帝司马炎家族和他那帮受宠功臣。
司马炎在建国之初,就埋下天下大乱的三大祸根,其中每一条,都可导致国家败乱,三条毕集一时。
第一条祸根,是恢复封建制,也称"分封制"。
司马氏以欺负曹家孤儿寡母,盗取天下。
为防止他人效仿,永保司马家万世江山,司马炎解除州郡兵权,分封诸王镇守四方。
凡大国将兵五千,中国将兵三千,小国将兵一千五百。
把国家的军事力量,操控在司马一家手中。
却不知皇室诸人,个个以天潢贵胄自命。
手中有了军队,野心膨胀,遂有争夺权力乃至皇位的妄想。
司马炎死后,中国陷入长达二十年之久的“八王之乱”中。
司马诸王称兵临朝,骨肉相残。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把那皇上储君轮流做,全然不顾生灵涂炭、社稷福祉。
司马家的内讧,耗尽中国的财富和军力,遂给匈奴可乘之机。
两京陷落敌手,两君青衣行酒,岂不是咎由自取?
封建制为上古制度,不适行于大一统国家,已是非常明白的事。
刘邦反项羽之道,先剪除异姓王,再剪除同姓王,所以能保有数百年江山。
曹魏遭逢乱世,明帝英年早逝,给司马氏窃权之机。
没想到司马炎一统中国之后,处处以小人之心计量,害怕家族夺取皇权的故技被重演。
因此天听独断,逆流而行,重启封建之制。
中原百年祸乱、夷狄横行,不正是司马炎导其祸源?
第二条祸根,是选择弱智继承人。
皇位继承人对于国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优秀的继承人,可以开创预想之外的繁荣。
中等的继承人,可以继承和维持现有基业。
可司马炎,偏偏选择了一个弱智来当皇帝。
和峤有劝谏:“恐太子不了陛下家事。”他不听。
卫瓘抚摸他的龙椅,叹息:“此座可惜。”他假装听不明。
张华回答:“明德至亲,莫如齐王。”被外放幽州。
作为一个有正常智商的人,晋武帝看不出太子弱智,甘受妇人奸佞荧惑,让人费解。
弱智黄袍加身,祸害甚于暴君登基,暴君祸害,无非一人之不喜,弱智甘为傀儡,被轮番摆弄,逞意得志的,何止一人?八王相戮,自是司马家事。但天下百姓无辜受殃,中原大地被五胡肆马蹂躏,能不追究肇端者的责任吗?
第三条祸根是开启荒淫奢侈、法纪废弛之风。
何曾对儿子说:“国家应天受禅,创业垂统,吾每宴见,未尝闻经国远图,惟说平生常事,非诒厥身谋之兆也。及身而已,后嗣其殆乎?”司马炎统一中国之后,再无心治理国家,专图满足淫欲之望。
下诏征集天下美女五千人,以充后宫。一时满院娇芳,无从择取。遂驾羊车,随其所止而定侍寝。
王济和石崇斗富,司马炎非但不制止,还自得其乐参与。
皇帝导其风,臣下顺其势。
何曾、和峤,“日费万钱,无从下箸”。
王戎爱财如命,常手持牙筹计家财。
作为开国君主,司马炎非但没有旰食宵衣,日理万机,谋划万世宪章;反而以身表率,开启腐败荒淫的风气。
司马炎不务正业,属下有样学样。
荀勖担任中书监,自己不办事,让儿子荀组代起“书诏草”。
华廙担任中书监,借口保密,也让儿子华荟起诏书。
这种只挂其职、不任其事的作风延续下来,晋惠帝时,傅祇担任中书监,同样让儿子傅畅“书启事”。
上梁不正下梁歪,据此可推知下面官吏如何行事。
更嚣张跋扈的是,石崇身为荆州刺史,为了聚敛钱财,竟然劫掠行旅。
以官做贼,知法犯法,可谓无法无天。
如此国家,能不灭亡,才岂有此理。
因此,西晋灭亡,在司马炎“应天受禅,创业垂统”时已埋下祸根。
后来的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不过祸患暴发而已。造成“神州陆沉,百年丘墟”,是司马炎犯下的大罪。
其宠臣如贾充、荀勖、王浑、何曾、和峤、王济、王戎等也有不可推却的责任。
我们之所以那么严厉地追究责任,是因为他们建立的西晋王朝,是一个没有给华夏民族带来什么文明贡献的政权,但却给这个民族带来莫大的灾难和耻辱。
王衍的最大罪过是“祖尚虚诞”,荒职废务,而且,他还是人们效仿的对象。
可是,对照前述所言三条祸根,别人是实打实地跟权力和兴衰有联系,而这边厢却看不出跟国家灭亡有明显的逻辑关系。
即使清谈对国家经营有负面作用,王衍也不是开风气的人,荀勖、华廙、傅祇尸位素餐,哪个不在他前面?
王衍只是在八王之乱中后期,才进入权力中枢,他也只一个是徒手书生而已,受制齐王冏、成都王颖、东海王越。
只不过后来,那些王都死光了,王衍才被推出来。
34.3 与之同归|王衍想不通这样一个人,竟要承担西晋灭亡的最大责任?
我们替王衍辩解,并非要帮他开罪。
王衍空口虚谈,私谋己利,曲媚石勒,都是值得批评和鄙夷的。
只是,要承担西晋灭亡的责任,恐怕他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还原事实,探求真相,是我们努力寻求的。
苏辙说:“何晏、邓飏导其(玄学)源,阮籍父子涨其流,而王衍兄弟卒以乱天下。”
其实,玄谈和文章乃虚务,何曾兴旺过国家,也何曾覆亡过国家。
【评价】
陶弘景:
夷甫任散诞,平叔坐论空;岂悟昭阳殿,遂作单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