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Birth of Saké: 慢漫人生
The Birth of Saké 《清酒的诞生》 很独特。一部记录片拍得倒像是侯孝贤的电影。无旁白,无采访人物面对镜头叙事,剪辑节奏缓慢,每个场景给足时间,安静中暗藏推动力。导演Erik Shirai拍下了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日本吉田酒造店。
石川县的吉田家族从明治时期开始酿造清酒,代代相传,已经140年。在吉田制造清酒漫长又幸苦,因为坚持用手工工艺酿制清酒,在50天的周期里,吉田的工人在每一个钟点都要照料正在发酵成熟的酒。开篇第一个镜头,酿造总监Teruyuki双手扶着一口大缸,神情严肃得盯着缸底,身旁的两个工人表情严肃中但夹带着一丝紧张,身后的工人上下楼梯都脚步麻利。整个场景没有对白,空气中弥漫着认真,都是些“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陶醉之人。

吉田背离了这个年代推崇的快速、高效、技术至上。制酒工人们用木桶装煮熟的米,扛在肩上运到楼上的工作台。倒出米后,先用木耙子铲开大米团,冒着热气,工人用双手掰开小米团,在白布上铺开摊平。每年秋冬季,10月份到翌年4月中旬是吉田的酿酒期。团队十人:总监Teruyuki、总裁的儿子Yasuyuki、和八位制酒工人,在这六个月期间同吃同住同做工,远离家人,心无旁骛。每天始于清晨4点30分。早餐是米饭、味增汤、紫菜片加腌渍小菜,5点准时开工。劳作到晚上5点收工后,照例又聚在一起吃晚饭,通常会小酌一杯。酒足饭饱后,再回到工作台,说笑间弯腰推磨糙米。
Erik Shirai是美籍日裔,既是导演也是摄影。在这部片子之前,他曾拍摄Anthony Bourdain的No Reservation,节目跟随主持人兼名厨Anthony Bourdain游走世界,探索当地的食文化。Shirai也因为拍摄No Reservation完成了他的美食摄影自修课,几十集美食节目拍下来,面粉团都被能拍出内心戏。
为了拍摄,Shirai和制片人在吉田酒造店住了几个月,和所有工人一样,早晨4点30起。拍纪录片有很多捷径,为了节省时间,许多制作组会只拍摄几天,后期通过旁白和采访来串联镜头、推动故事。制造清酒也有很多捷径,现代机械可以代替几乎所有的手工劳作。但Shirai和吉田一样,选择了最传统,最费时间和功夫的方式来制作这部片子。这个年代,每个人都想弯道超车,不过也还有这样一群人放弃捷径,坚持走慢路。
故事有两个主线人物:第一位是酿造总监Teruyuki,68岁,是团队的领袖。吉田坚持用传统的方法酿制清酒,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仰仗Teruyuki的经验。Teruyuki高中毕业后就来到吉田制酒工作。起初并没有成为总酿酒师的野心,但酿造出第一瓶清酒后就对这个工艺着了迷。片中笑说他要酿清酒到200岁。53年和米与清酒日夜相处,Teruyuki对米直觉无二。他常用双手抄起米,将头埋进盛满米的手掌中,通过闻香气和尝味道来判别这些米是否到了合适的制酒时间。

另一位是Yasuyuki,29岁,现任总裁吉田隆一的儿子,预计在2020年接管公司。尽管是公司继承人,Yasuyuki却选择在酒厂工作。和其他工人一样,4点30起床,酿造清酒即是工作也是生活。六个月中,没有周末,每个月只有2天的休息日。除了吃饭和睡觉所有的时间都倾倒在酒厂里。Yasuyuki从小在吉田的造酒间长大,崇拜Teruyuki的酿造清酒的身影,所以下决心继承家族事业。尽管是未来总裁,却没有架子,尤其是在Teruyuki面前。讨教清酒技法时,谦逊乖巧。不酿酒的时间里,Yasuyuki会担任公关的角色,拜访东京和世界各地的居酒屋和餐馆,像老板们推荐吉田的清酒。脱去工作服和帽衫, 穿上熨烫平整的衬衫,抹上发蜡,倜傥又稳重。

即使工作繁重如吉田,也有轻松间隙。一天晚上,大家围坐在一起庆祝完成大吟釀(Daiginjo)的酿造。烤肉在平底锅上吱吱作响,清酒杯满溢,双颊微红,谈话间敬语也省了。饭毕,十人照例回到了工作台,嬉笑唱歌中继续推米。Teruyuki说:“别的酒造厂肯定不会允许手下的工人这么没规矩的放开来玩。我却觉得我们今晚一定要尽兴,毕竟幸苦工作了那么久。但最重要的是,明天还要继续更努力的工作。” 还有一晚,Teruyuki和另一位工人也是发小Chichan一起泡澡,还没坐下就抱怨水太烫,开龙头放冷水,搅和得满池荡漾。坐下后,两位年近7旬的老人相视大笑。起了童心,在澡池子中玩起水,先是互相交流心得,怎么才能用双手挤出更多的水,研究到后来,索性打起了水仗。

The Birth of Saké描绘了一个让人尊重的世界。尊重这些酿酒师,尊重他们忘我投入,尊重他们在忙碌中制造乐趣。片子最后一章节中,工人Yoichi突发心脏病猝死;来年新一季酿酒期,两位其他工人也找了其他工作,决定不再回酒厂。看到这里,不禁想问,对于这些创造清酒的人来说,难道真的没有更人性化的方式来传承手工工艺吗?要么十个人不休不停六个月,要么就采用自动化机器制酒。难道没有折中的方式吗?
或许对于吉田来说,想要酿造他们认为值得喝的清酒,这是唯一的方式。在工业时代选择传统技法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而这些选择生活在吉田清酒世界里的人,已坦然接受了这些代价。清酒师Teruyukih的人生,也清澈如清酒:既然选择了慢办法来酿造清酒,那就专心致志,53年如一日,酿造纯粹的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