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咛(7万字中篇小说)

3

2018-12-25  本文已影响11人  岳谬

在祖父没死以前,这个男人经常在喝了一点酒后对我重复道:“你去看看你爷爷吧,他已经很老了,没准哪天就没了。”我每次都听得很不耐烦,所以,这个男人每说一次,我就延长去祖父家看他的时间,我有很多空闲的时间,但是我总是这样抵制着,似乎反抗着什么。但更多的原因,每次我可能延宕到我不得不去履行一下我作为晚辈的所谓的礼节时,祖父对于我的到来并不会多说什么,在他生命的最后八年里,我去的唯一意义是看他两眼,他也看我两眼,仅此而已。

他嘴里的牙已经掉光了,源自于早年间不愿意戴假牙的缘故,后来牙床变了形,假牙也戴不了了。所以最后八年里所有进食的活动只是靠舌头的搅拌与软化以及一点点牙床的咬合力,但是我也能设想到,这样的进食肯定很难受。每次看他吃饭的样子想想都觉得很痛苦,但是这也是他自己的执拗。他的第二个老婆也就是我的祖母早年间因为牙疼,居然就打掉了所有的牙齿,然后配了假牙,晚年的时候,什么大豆瓜子啊都还能吃着。这是一种最简单的差别,如果说这种差别能带给我什么启示的话,保护牙齿,所以我养成了每天晚上就刷牙的习惯,甚至是每次饭后一有时间就刷牙的状态。有的时候刷的多了,竟然会很恶心,很厌烦刷牙,从这刷牙中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总想悟出什么能给我前进的动力,然后在脑子里编个故事,像阿基米德发现浮力定律是在洗澡的时候那种故事,在我一番胡思乱想的编剧过后,我会忽然大叫一声:“啊”,然后扇自己一巴掌,使自己赶快回到清醒的现实世界中。

十多年前,这个男人的开门声经常是在晚上十一二点钟,那个时候的我在一个昏黄的灯光下写着令人无比厌烦的作业、卷子。他每一次的开门声我的心中都会咯噔一声,所以我的心随着这钥匙孔咯噔了十多年。直到现在我每次用任何一把钥匙打开任何一把锁的时候,我都很忽然地望着锁芯很久,我似乎需要在这里望见些什么,就像梦境里望见河对岸的父母的坟头,但是现代性的下葬大都是火化,这种象征只是一种没所谓的古老的疑惑而已。我记得祖父死前说过希望将自己的骨灰洒向风中。

“为什么不是大海里?”我问。

“也行。”

“那为什么要风中?”

“撒海里不污染了嘛。”

“那撒风中会眯着别人的眼睛呢。”

然后我和这个老人就是一阵笑,这事情已经是八年前甚至是更早时候的事情了。

但是老人的家人还是依然按照火花和买个昂贵的小坑将骨灰放进去,用于依托我们的哀思。但后来很多次去上坟,我都很难哀思起来,想得尽是些老人给我讲的一些断断续续的他童年调皮捣蛋的事情,所以我通常会躲到某个角落里笑起来,然后装作一脸哀思的样子看着痛苦的老人的女儿与一脸愁容的儿子。他向他的父亲以儿子的名义我看的很少,看得最多的是他以他母亲的儿子的形象出现,并且一直躲在他的母亲阴影下,这样的情态或许是每个儿子与母亲的状态,说的远一点,也难怪英国的那个作家劳伦斯会将这种常见的关系上升到儿子与情人的程度,介于乱伦的边缘,也深刻的成因。

同样,这样的关系是危险的,但是是安全的。只要是安全的,人就会窝在舒适区里,在本能的引导下能一直躺在床上多好。躺一天或许你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是躺一个星期或许你就会有些许的负罪感了,必经这种什么也不做,无所事事的感觉总是有一种贴近死亡的气氛。但即便这样,人类的天性也是愿意在死亡的气氛里一直躺着,什么都不做,就那么看一下午白云,接着看落日,看星星,看日出,你能这样循环一天,甚至循环到死。为了这种躺着,为了避免现世中一些勤劳的原则或者原则上的美德之类,我们需要为躺着找各种理由。我大学时的室友找到了感冒,一感冒就会延宕去上课,而这个男人也一样,一感冒,躺三天,延宕工作或者别的什么。

但是事实上,在我有强烈的记忆开始,这个男人的工作就已经因为国家的企业改革而下岗了,然后就没有这个世道上所谓的正经的工作了。这也是他的老婆总是诟病直到嫌弃直到漫长冷战的原因之一。对于所谓的铁饭碗或者稳定的工作之类,我倒不是很在意。正因为不想工作,甚至躲避和厌恶工作的那些我能想到的那些难免要阿谀奉承的场景,我选择了考研究生。起初我对这种考试深恶痛绝,但是第一次考试失败之后我居然选择了在家复习一年接着考试的处境,这样的情境大大出乎我自己之前的预料,在复习中我总是忽然就开始鄙视起自己,这或许就是那种曾经的年轻气盛换来了人到中年的忽然和解的样貌,这种轮回总会是一些大人们或长者或者高人或者高僧主持道士之类的禅辩一样的话,这种话听多了,总有一种厌烦之感,在烦上加烦的状态会蹭的一下使我堕入瞬间虚无的境地,或许不一会儿,我就到了南天门了!

在南天门上飘荡着金钱雨,这个男人与金钱的意向围绕了我数十年之久,围绕着这个东西,历史上生生代代都在诉说着一个亘古不变的故事——人为财死。你是个好人,但是你没钱,比如笑贫不笑娼的古语。贫贱不能移确实是一种美德,但是钱币在风中飘的时候,连风都在数钱,你到达南天门可是要收你180元的门票的呀!因为钱币是这个男人的老婆嫌弃他的另一个原因。

这个男人总是能意识到这个问题,但似乎总是无法解决,甚至总是期待着我替他解决。这种鬼魅的期待更加深了我的厌烦感,以至于我总是想走的很远,离开,彻底的离开。这个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了彻底的离开或许能解决很多事情,比如他在一次与我二舅喝酒的时候,借着酒劲儿说;“我如果有钱,一切都会安排的好好的。如果有一天我走极端了,你也不要怪我。”这个“你”是指我的“二舅”,而我坐在他的旁边,依然显得异常尴尬,以快速吃完饭离开为首要目的。他肯定不会怪你,充其量只是带着些许悲凉的看看这个男人而已,这种如果怎样的话语我在他们二人吵架的时候想的最多,如果我长大了,如果我毕业了,如果我工作了,如果……如果吴起不早死,如果秦始皇不早死,如果项羽不自刎,如果诸葛亮不早死,如果岳飞不会死,如果袁崇焕不早死,如果慈禧不修圆明园,如果北洋水师胜利,如果国共不内战,如果你有钱,如果我不生下来,这一切以及这些文字都是泡沫。如果确实有用,它可以增加你抱怨的力度,除此之外,还可以给酒醉的你作为更香的下酒菜。

所以,当这个男人捅开门后的漫长醉酒后的时间里,便开始了与空气的对话,他咒骂的声音时大时小,我隔着门抑制住我一次又一次想要摔门冲去去与她大吵一架以及甚至打一架的冲动,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伴着酒劲的骂声不断地增强着我冲出这个家的愿望,于是大学,尽管我的高考分数不理想,我依然强烈地选择到异地上学,只为了离开这里。当时的愿望之强烈以至于自己现在想来都觉得难以遏制,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复杂到什么程度到现在的我都令人费解。如果非要简化一点,这个故事应该是因为一个醉酒的男人,而这个男人以一个无力的父亲的形象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渴望逃离。而同时他的老婆又将本应该对她男人的爱全部增加到这个独生子女的身上,当一种全方位近乎令人窒息的爱出现我的面前时,我的逃离的愿望甚至比那个醉酒形象的父亲更加强烈。

“我不想听你陈述你的故事,请你像拒绝任何友谊一样拒绝任何故事吧?”一个网友这样对我说。

网友。在曾经的新千年伴随着新媒介风卷残云的拉近了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里的陌生人,而我被裹挟着以为在向一个网友倾诉的过程就像跟一个人工智能说话一样,没有任何社会成本需要我付出,但是“你打这么多字不累吗?”当一个网友这样问我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为什么要把这么多话以费力的打字的形式向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展示,并且祈求一种被同情的快感呢。我一次次地反思,但是我还是一次次地在打字,故事被我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觉得这个故事已经被我重复的索然无味的时候,每当与任何一个新网友聊天时,我都会再次重新再说一遍,这可能像是一种可卡因或者大麻一样的东西,一种我感染的新形式的世纪病一样。

所以时间会催生出任何一个人都带有自己独特的故事,听得多了之后就觉得无比厌烦,唯一故事只有死亡,其他的即使在说出花来又有什么意义呢,虚无总是站在前方,等着你,等着一个筋疲力尽的你,她适时地给你一个拥抱,然后你就什么都不会相信了。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