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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北京法源寺与菜市口刑场只有几步之遥?有何历史渊源?

2018-07-05  本文已影响329人  心草雪月
喜好历史中真实的权势与风光,就必须正视夹杂其间的腥风血雨和冷漠无情。

最近读一段历史,心底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沉重,以往安稳的睡眠变得时断时续,从鲜血淋淋的噩梦中惊醒也是常有的事。我就这样继续恐惧,继续沉重,终于耐着性子将这段历史,好好地读完了。虽然异常疲惫,但也倍感满足。我告诫自己:喜好历史中真实的权势与风光,就必须正视夹杂其间的腥风血雨和冷漠无情。于是,循着这经久不散的凄寒,故事悄然而始。

话说明朝末期,中秋过后的第一个子夜,一位健壮的黑衣人跑到北京西四甘石桥的一根木柱下,将木柱下的一具死尸装进随身携带的麻袋里,又随手捡起地上很多零星东西,一并装进麻袋,扎紧袋口,背到肩上往北京城外一座寺庙的方向奔去。

城外寺庙大门虚掩着,黑衣人推门而入,将麻袋放下,把尸体放入早已准备好的一口薄棺里。他掏出腰间的毛巾,清理着死者的面容。那张脸早已血肉模糊,但是轮廓还在,月光下,显得威武庄严、神情凄然。死尸全身赤裸,被刀割得体无完肤,四肢也都断了——他是被凌迟处死的。黑衣人满怀悲情地合上棺盖,打下了木钉。

那位被凌迟处死的人,就是明末赫赫有名的大将袁崇焕。

随后几位和尚来到棺材周围,其中有一位高僧合十感叹:“先生真是义士!先生肯在这样犯忌的时候收尸,真是人间大仁大勇,我们佩服的很!”

黑衣人恭敬地回答:“法师们肯秘密做这一次佛事,超度亡魂,才是真正令人佩服。”说完,黑衣人作了揖,走出庙门。离开前,又回头看了看寺庙上高悬的牌匾——悯忠寺。

那位被凌迟处死的人,就是明末赫赫有名的大将袁崇焕。崇祯二年(1629年),袁崇焕击退皇太极,解了京都之围后,皇太极趁机实施反间计并得逞,第二年,袁崇焕被崇祯以通敌叛国罪处死。《剑桥中国明代史》这样写道:“他(崇祯)相信了谣言,于1630年9月22日在北京杀了他最有才能的将领袁崇焕。”后来,袁崇焕被悄悄埋在了距离悯忠寺不远的山丘上,黑衣人及其后人为他守墓。袁崇焕死后第十四年,北京城破,崇祯帝吊死煤山,明朝覆灭。而后,那座经历风雨的悯忠寺于雍正时期被改名为“法源寺”。

2008年,因为工作原因,我曾去法源寺采访一位僧人。当时我拿着北京地图一边按图索骥,一边询问路人。临近法源寺时,我抬头寻觅前方的路标,却只看到离我不远处清晰的三个大字:菜市口。对于这个地名,我还是熟悉的。历史课本上写着,戊戌六君子斩首的地方就是菜市口刑场。亲见菜市口,我心里猛地一阵触动,而后茫然:为何寺庙与刑场只有咫尺之遥?将普度众生之地与斩杀性命之处设置得这么近,到底是何用意?

这个谜团在我心里纠缠又淡忘,搁浅又浮现,反反复复,整整8年了,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时光穿心而过,即便再痛的过程,也终究有尘埃落定的一刻。

带着这个问题,我们只能再一次投身历史,细细地追寻一番。时光穿心而过,即便再痛的过程,也终究有尘埃落定的一刻。上个故事还是明末,如今过了200多年,来到清末。没有人可以在历史的长河中屹立不倒,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勃然向上的满族王朝,终于在欧洲现代文明面前,溃败得一塌涂地。然而被欧洲人打败,清人尚可接受,可是等到甲午年被日本打败,才真算是四海震动、九州哗然。那个中国老大哥的邻家小弟,从来都是我们不屑一顾的藩属国,何止不堪一击,我们连击的兴趣都没有。可就是那个不起眼的小国,却在明治维新后一夜之间变得强大,将我们的北洋水师打得全军覆没。

此事彻底激发了中国人变革图强的决心,维新变法就在这种背景下兴起了,然而百日之后,慈禧太后轻而易举地反攻,囚禁光绪帝,捕杀维新志士,被捕的人中最著名的莫过于谭嗣同。历史课本上有谭嗣同的照片,目光炯炯,神采奕奕,腰间佩剑,兼具才子与侠士的风采。提前得知变法失败,众人劝他逃走,大刀王五甚至集结了一帮弟兄逼他离开,他以一番热血忠诚的言论表达了自己慷慨赴死的决心:“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周遭的好友无人再敢阻扰。

短暂的关押之后,戊戌六君子被拥簇着出了西角门,捆绑着各上一辆骡车。吆喝声中,骡车开动了,前呼后拥着几百个士兵,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菜市口。

死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成全。所有的中国人,包括他的敌人在内,都对这位殉道者致敬。

菜市口是北京的闹市,六百年前就是著名的刑场,只是那时叫做柴市口。六百年前,被关押了四年的宋朝丞相文天祥,因为不肯屈服元朝,在柴市口被杀。行刑时,他对监斩官说:“我为宋朝能做的事,现在终于做完了。”或许,死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成全。所有的中国人,包括他的敌人在内,都对这位殉道者致敬。

熟读史书的谭嗣同不会不知道,六百年前,就是同样的地点,曾有一位忠直的汉相楷模被杀。在刽子手行刑准备过程中,谭嗣同望了望碧空中的浮云,笑了。突然间,像从浮云里划破一道长空,他的喊声震动了整个刑场:“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据说,谭嗣同的死状极其惨烈。刽子手一连三刀都没有将他的头颅砍掉。监斩大臣惊慌失措,命令将谭嗣同直接按到在地上,刽子手又接连剁了几刀。

关于当时刑场的具体状况,谭嗣同的师父、人称通臂猿胡七曾这样写道:

“那时我和王五抱着劫法场的一线希望……制定顺治门城窟窿为动手地点,等到临刑的那天,我们在城楼及附近一带准备一场苦斗。可是糟了,那天步兵统领衙门派出重兵沿途警戒,队伍直排至菜市口刑场,惶惶然如临大敌,这种排场是平时行刑所未有的;而且把谭先生绑在囚车上,也是一个例外。大概刑部堂官知道谭先生颇有本领,也许还知道有我们这般聚会人物,所以防护得特别严密。我们面面相觑,血管像冻僵了一样。

“我站在王麻子的屋顶上,那里黑压压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脸上都露出非常凄惨的颜色。头一刀杀康广仁,轮到第五刀,天哪!才轮到我们谭先生的头上。前清杀官员的刀和杀平民的刀不同,官越大刀越钝。那天用的刀叫什么‘大将军’,一刀飞去,鲜血汩汩然冒出,脑袋还装在颈脖上哩。这不叫砍头,叫锯头,锯头比砍头的痛苦要添上几十百倍的。而对这痛入骨髓的惨状,第五个受刑的谭先生,一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装有谭嗣同遗体的棺材来到就近的法源寺,寺里的和尚深明大义,暗暗超度了一番,算是尽了悯忠的道义。

后来,浏阳会馆的看门人冒险将谭嗣同的无头尸身运回去,三天以后,看门人又将谭的头颅找回,请人缝合尸体,这时才发现,谭的肩胛上也留下了深深的刀痕。

装有谭嗣同遗体的棺材来到就近的法源寺,寺里的和尚深明大义,暗暗超度了一番,算是尽了悯忠的道义。

落笔至此,突然想起让我苦思了很多年的一个问题:即便文天祥死了,宋朝仍旧不可逆转地覆灭了;即使谭嗣同为酬圣主、唤民智甘愿一死,他的死亡仍未为中国日后的强盛开辟道路。还有那个袁崇焕,明朝人认定他是叛徒,清朝人觉得他是为明朝而死,所以直至他死后几百年,历史都不曾给过他公正的评判。这些忠臣志士,他们的死究竟值不值得?他们是不是白死了?

读李敖的《北京法源寺》时,我终于找到了答案。李敖先生在书中借康有为之口说了一番颇有见地的话:“他们死的意义有更高的价值标准,这种标准,是人为自己的信仰而死,这就是意义。至于信仰得对不对,或值不值得为之一死,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这个问题,往往时过境迁以后,可能不重要,甚至可能错。评论历史人物必须设身处地,以这些人当时的见解,他们的死并非没有意义,我们尊敬他们,是他们为了信仰而殉道,而不是信仰的内容,因为那些内容几百年下来,或许早已都不成立了。”

法源寺悯忠阁

从宋末元初,到明末,直至清末。历史的车轮翻涌起的滚滚黄沙,终于随着褒贬、得失、悲欢尘埃落定。如今再回望这一段与法源寺相关的故事,串联百年,令人不禁唏嘘。痛惜的情绪,抵不过悄无声息的时间。当所有往昔的人物俱已烟消云散,唯有这座长存千古的寺庙,见证了太多刀光剑影、腥风血雨、恩怨情仇、世态炎凉,它偏安一隅,看似与世无争,实然却在晓钟夕照、日复一日的淡定从容中承载着亘古长存的浩然正气。

英雄造就时代,时代成就英雄。然而,英雄的生命与他们的精神哪个更重要呢?其实,即使这些英雄不死,历史轨迹的发展也不会有太多的偏离。只是特定的时期,注定需要某些人用特殊的行为为历史勾勒出面容。而这些人从他们所处的时代中凸现了出来,便成就了历史的惊叹号与闪光点。

至此,提一笔法源寺的来历。贞观十九年(645年),唐太宗为哀悼北征辽东的阵亡将士,诏令在此建造佛寺,并赐名“悯忠寺”。寺里面,盖了一座高楼命名为悯忠阁,立了烈士的纪念牌位,这就是中国早期的忠烈祠。雍正十二年(1734年),该寺被定为律宗寺庙,传授戒法,并正式更名为“法源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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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那年我去法源寺已是夏初,寺中最出名的海棠花早已凋谢。我望见百年古树只残留了无数齐齐向上的枝桠,仿似向上天诉说着历史的遗梦哀伤。佛门清净地毗邻刑场,悄悄地为悲壮冤死的忠臣义士超度亡灵,这或许就是上天的安排。

事往前朝人自老,魂来沧海鬼为雄。只怜春色城南苑,寂寞余花落旧红。

落下最后一个叹号,算是解开了缠绕我8年的心结。

英雄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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