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清明粑
今年春天的寒潮持续得太久。已经3月底了,所有人都还缩在厚厚的冬装里,寒风和细雨让人们选择蛰伏于家中。仿佛就是在一瞬间,太阳按捺不住似的突然跳出来,火力十足地照耀着大地,空气中的暖意迅速流淌起来,所有的人倾巢而出蜂拥至山林河边田间地头,田野的每一个缝隙都瞬间塞满了喜笑颜开的人们。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站在艳阳高照的地方,享受阳光的洗礼,接受春风的抚摸,来慰藉寒潮带来的阴郁。山坡上,田野里密密麻麻地散布着挖野菜的人群,有的挖荠菜、有的摘苦蒿、有的挖折耳根、有的挖苦蒜头、有的掐清明菜,仿佛是以踏青采春来庆祝春天的到来。看到忙碌采野菜的人们,我一下子想起了我的婆婆,那个驼着背的小脚老太婆。我不由自主地加入到掐清明菜的队伍中,蹲在地里,细心寻找着清明菜。清明菜叶片肥厚而柔嫩,上面布满一层浅浅的、软软的白色蛛丝状绒毛,看上去灰绿灰绿的很是可爱。由于清明菜的叶片很小而且很嫩,所以只能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地采摘,感觉有点像采茶叶一样。我用指尖把清明菜最嫩的部分掐下来,嫩嫩的清明菜散发出阵阵清香。我一边寻找清明菜,一边回忆起婆婆来。
婆婆是个童养媳,在两个儿子尚年幼时就守寡了,一个柔弱的旧社会女子,颠跛着三寸金莲,独力把两个儿子抚养长大,在那个颠沛流离的时代其心酸艰苦显而易见。婆婆柔弱的肩膀承担起所有的生活重担,省吃俭用将两个儿子培养成才送出了“农门”,她的坚韧平凡而伟大。纵使生活艰辛,婆婆却一直拥有豁达的心态,也有着贫寒家庭所难得的宽容和大气。村里的人对这个没有“家长”的家庭有些歧视,有意无意中总是有不公平的对待,可婆婆对村里人的刻薄和刁难从不在意,脸上还时常洋溢着宽容平和的笑容。婆婆有着良好的生活习惯,她每天早晨都要在阳光的照耀下用热水泡脚,每天都要仔细地梳理她的长头发。她的头发有一米多长,梳理得顺顺滑滑的,挽起工整的发髻,直到她80多岁的时候除了额头有几丝白发外,大部分都还是黑漆漆的。
婆婆对我更是溺爱和纵容。那个时候每次我回乡下,婆婆总是喜笑颜开,颠着小脚忙乱地张罗着给我弄好吃的。有时砍下一节嫩竹子,灌进新鲜猪肉,煨在柴火里,慢慢煨熟香气四溢。我骄傲地用树叶捧着竹筒肉,家里的两条狗“白虎”和“大黄”在后面着急地跟着,企盼着我能掉下一星半点肉渣,一副垂涎三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那时苹果可是稀罕物,妈妈出差带回几个,分给我的老早就吃了,婆婆舍不得吃藏在床头柜里,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挠得我心痒痒的。晚上的时候我苦撑着睡意,等婆婆睡着了,悄悄爬过去“偷”苹果,虽然把爬动时把床板弄得抖动起来,但侥幸还是没有惊醒婆婆,顺利取得了胜利果实。很多年以后我回忆此事突然间才明白,其实那天晚上婆婆是清醒着的,那床板的颤动是婆婆在强忍笑而牵动的,她是在默默纵容着我。婆婆给我做得最多最持久的还是“清明粑粑”,不管是在农村时,在乡镇上,还是后来到县局,直至后来婆婆年岁已高,她仍一直坚持每年春天做“清明粑粑”。每次婆婆蹒跚着到田野里去采摘清明菜,并且坚持不要我们帮忙,那仿佛是她的一个神圣仪式。
清明菜的细叶尖又小又嫩,没摘到一会儿,我已经头昏眼花,腿也蹲得麻木起来了。我不知道80多岁的小脚婆婆是靠什么毅力和坚韧完成艰巨的采摘任务。好不容易才掐到一小捧清明菜,回到家已经累得浑身像散了架样。想起婆婆每次采摘回来,都立即细心地做清明粑粑,我强打精神,学着婆婆的样子动手做清明粑。先将清明菜洗净、切细,放进玻璃碗里,加入糯米粉和面粉,再放一点点盐,然后加水搅拌。一直到清明菜和面粉完全融合在一起,白里泛绿,绿中见黄,看着都很有食欲。把平锅洗干净,放了些菜油开始煎清明粑。在火和油的洗礼下,清明粑很快就泛起了诱人的金黄色,我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就往嘴里送,外面已经炸得有些硬了,脆脆的,里面还保留着清明菜淡淡的涩味和糯米的清香,略嫌油腻,远远赶不上婆婆做的味道。细细回忆起来,婆婆那时候只在锅里抹了薄薄的一层油,用文火慢慢地煎得两边微黄,不像我急功近利地大油大火煎,我的粗枝大叶注定没有婆婆的细工慢作的精致味道。慢慢地吃着软糯青翠的清明粑,我格外地思念起婆婆了,婆婆的清明粑只能是回忆里的味道了,窗外清明细雨的倾诉也似乎更迷离缠绵了。
“清明香飘故人墓”,小小的清明粑,诠释着人世间的亲情,传承着人们对逝去亲人的一种追忆与思念。不管再过多少年,每逢清明节,我都会想起婆婆,想起婆婆的清明粑。那一缕缕清明粑的香味将永远在空气中弥散,在我的梦中萦绕,让我一生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