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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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秋风掠过树梢的黄叶,摇曳着天上苍白的明月。
金锋一袭白衣立在一座墓前,月光洒落,墓碑上的字变得清晰,林凤儿之墓。
他叹了一口气,泪水从眼中流下,却凌空消散,“我又来看你了,凤儿你在哪里,可以给我回应吗?”
金锋与凤儿住在隔壁村子,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私塾,青梅竹马。长到十八岁的凤儿已经长开,亭亭玉立,是村子里公认的俊女孩。
金锋一直默默地喜欢着凤儿,在他的心里,凤儿就像是山巅上的杜鹃花,虽然朴素,却是最清纯的美丽。金锋总是站在远远看着凤儿,喜欢她的一颦一笑,把这份喜欢藏在心里面,从来不说,只是像妹妹一样照顾着她。
金锋知道凤儿喜欢杜鹃花,她每次去山里都要摘下几束带回家,插进花瓶里养着。她说喜欢杜鹃花的雅丽。
在春天来临杜鹃花长出花蕾的时候,金锋带着锄头爬上后山,把大山里的杜鹃花挖了许多回来。
趁着夜色金锋拿着铁锹,悄悄在凤儿的房前把杜鹃花种上,一直忙到公鸡打鸣,金锋才收拾工具离开。
清晨,凤儿起床走出房门,看见一片杜鹃花的海洋,她欣喜地走在花丛之中,心里万分感动,知道是金锋送给她的礼物。
凤儿娘却在门前破口大骂,是哪个不长眼的半夜不睡,把她辛苦种在房子旁边的瓜果菜地挖得干干净净,种下一堆没用的烂树枝。
凤儿笑着挑来井水,给刚种下的杜鹃花浇得透透的。
“金锋,杜鹃花都是你栽的吧?”凤儿来到金锋家拉着他的衣袖问道。
“我没有。”金锋红着脸,嘴上不承认,可是鞋上的黄泥巴却出卖了他,尽管他踮起脚后跟,可还是让凤儿看得清清楚楚。
凤儿捂着嘴笑着说道:“胆小鬼,下次白天来种,昨晚把我娘种的瓜苗都让你给挖没了,一大早在那骂呢!”
“你娘不知道是我吧,要不我去给你娘补种回去吧,天太黑了,我真没注意呢。”金锋咬着嘴唇,像个犯错的小孩。
凤儿笑骂道:“那你还不承认,把鞋子脱下来,我给你刷干净。”
这一年春天,杜鹃花开满了凤儿的房前屋后,凤儿最开心的事,就是站在花丛中,嗅着花的清香。杜鹃花是多姿多彩的,花儿开放的时候,有红的,有白的,还有她最喜欢是粉色的。
金锋望着凤儿满脸的笑,就像那绽开的杜鹃花。
村里有个赌馆是保长开的,凤儿的爹好赌,整天沉迷于赌场,从不管家里的事情。只有在没钱的时候会回来找凤儿娘要钱,不给钱,就对凤儿娘又打又骂,从不手软。拿到钱后,也不管躺在地上大哭的老婆又回去赌馆快活去了。
家里的田地全落到她娘和凤儿身上,每到农忙时,凤儿娘也不敢去找她爹回来干活,只好自己娘俩拼命地做着。
每年这个时候,金锋就到凤儿家帮忙,金锋爹娘也知道他的心意,让金锋一直帮着把凤儿家里的活都干完了。
与凤儿同年的金锋长得人高马大,干起农活一点不会输给大人。收割水稻,平整水田,锄杂草,到后来的插秧,都干得漂漂亮亮的。每次金锋来地里帮忙,凤儿也不会推辞,看着他累得一身大汗,都会提着水壶给金锋倒一碗水,再帮他擦下额头上的汗珠。金锋喝着碗里的水,眼睛却盯着凤儿的脸看,直到她的脸变得通红,低下头装着生气了,才罢休。
凤儿娘也已经习惯了金锋来帮忙,繁重的农活没有一个男人确实不行,可是自己家的男人又不争气,自从迷上了赌博,这个家就已经支离破碎。可是不管怎样,家还是要维持下去,好在凤儿很贴心,给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小伙子金锋也挺给力的,这两年多亏有他过来帮忙,干起活又快又卖力。说起金锋,自己是一百个满意,人好心眼好,还懂得体贴人,如果凤儿嫁给他肯定不吃亏,凤儿娘心里默默地想着。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金锋有空时会约凤儿到村口的河湾。河里清水荡漾,在月光下粼粼波动,河水缓缓地流动着,吟唱着最美的歌。
两个人坐在河边,金锋拉着凤儿的手,想把她拉进怀里亲下,凤儿却红着脸,羞涩地推开:“我娘说,让男人抱了会怀孩子的,万一怀孕你不要我怎么办?”
可是娶凤儿要彩礼,还要做三间大瓦房,金锋开始想着要怎么赚钱了。
金锋爹是个铁匠,农闲的时候就推着车子,走村串巷到处去给人家打铁修补农具。金锋就跟着他爹学手艺,一边走一边吆喝:打铁,修补农具哟。
“师傅,给我打个菜刀。要打得结实,锋利的哈。”
“好咧!你放心,我都在这一片打铁,不好用,你到金家村找我金老汉去,包好,包快。”金锋爹满脸笑容,“那打个斩切两用刀吧,现在都流行这个刀,实用。”
金锋爹支好车子,打开炉子下面的小炉口。金锋呼哧呼哧地拉动手动的鼓风箱,风激烈地吹着炉子里的木炭,原本灰暗色的木炭在风的加持下闪动着鲜红的光芒,光芒上面荡着紫蓝色的火焰。金锋爹铲起一铲木炭倒入炉子里,溅起一片金黄色的火星儿,像过年时绽放的爆竹。
到了一定的火候,金锋爹把一块铁坯放进火炉,又拨了拨木炭把铁坯埋了起来。
“锋儿,使劲拉。温度一定要够,铁要烧透,烧软了才好定型,铁打狠做出来的刀才会快。”金锋爹大声喊道。
“嗯。”金锋咬着牙,眼睛瞪得溜圆,双手握着风箱把,蹲着马步,手臂上的肌肉一块块隆起,猛拉起来。
在金锋的眼里,炉子中的炭火就是一个火红的太阳,随风飘动的火星就是满天的繁星,太阳与繁星的交织,带给自己的是温暖的底气,也是满满的希望。
金锋爹看火候差不多了,左手拿一个钳子把烧得火红的铁胚夹了出来,放在一块闪着雪白亮光的铁砧板上,右手抬起一把乌黑的小锤子,抬手猛地锤了下去,只听到“叮”的一声,一下子花光四溅,像秋天的蒲公英飞扬的种子。金锋也抬起大锤子,随着爹的号令,猛地往下砸。
一时间“叮叮当,叮叮当”的打铁声音回荡在村落之间。经过几次回炉煅烧,连续敲打定型,抛光细磨,不一会儿功夫,一把锋利的菜刀就做好了。
大半年时间,金锋就学会了手艺,打得一手好铁,做出来的农具也像模像样,为了攒钱娶凤儿,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挥不完的汗水。
那年中秋,金锋用自己赚来的第一笔钱,在街上买的一个玉佩,前面刻着龙凤呈祥,后面刻着永结同心。
晚上来到凤儿门前,把她叫出来。
“凤儿,这个给你,喜欢吗?”金锋从怀里取出玉佩放到凤儿的手里。
凤儿拿着玉佩看了看,红着脸挂在脖子上:“呸!不喜欢,就知道乱花钱。”
“我和爹娘说了,再攒两年钱,等我二十了,就让他们请媒婆去你家里提亲,在中秋节前娶你过门。”金锋拉着凤儿的手,想把凤儿搂进怀里。
凤儿连忙闪开,笑骂道:“不要脸,谁答应要嫁给你了。你可说话算数,过两年我也二十了,成老姑娘了。”
明亮的月光温柔地照着大地,此刻却含羞躲进淡淡的云朵中,又忍不住悄悄探出头偷看。
岁月如梭,到了金锋二十岁这年,锋儿娘托媒婆到凤儿家提亲。
哪知,凤儿爹一口回绝,说已经给凤儿找好人家了。
金锋闻讯大惊失色,连忙找到凤儿,问道:“你爹说给你找到婆家了,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凤儿双手拉着衣襟,一脸茫然:“我爹从没有和我说过我要许配给谁呀。我回去问下我爹。你别急,我会问清楚的。”
可凤儿回去就被她爹关在家里面,再也没有出来。
第二天一早,开赌馆的林保长带着媒婆上门提亲,一进门把几盒糕点往桌子上一放,就打着哈哈:“林老头,没想到有一天我们还能结成亲家吧。”
凤儿爹蹲在墙角不吱声,只是挠自己的头发。
林保长走过来拍了拍凤儿爹的肩膀:“别整得那么凄惨,这是喜事。放心吧,我说话算话,你欠我的钱一笔勾销,另外该给的彩礼,我一分不少。以后凤儿姑娘嫁过来,也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凤儿娘,你也要开心一点嘛。”
凤儿娘昨晚知道要把凤儿嫁给林保长那痴呆的儿子,她死活不同意,结果让凤儿爹狠狠地打了一顿。现在头发凌乱,脸颊乌青流着泪倚在门边,望着凤儿,满眼的苦楚。
林保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据,拍在桌上,对着凤儿说道 :“这是你爹赌钱输了写的欠条,只要你嫁过来,我们就是亲家,这笔债咱们就两清了。”
凤儿看着上面的天文数字,就是把家里的房子和地都抵了也不够赔的,一时间心如死灰,只能掩面而泣。
凤儿娘也哭着劝凤儿:“凤儿,都是你爹作的孽呀。保长家境还好,你嫁过去也不至于挨饿,就认命吧!”
林保长临走时,对着凤儿爹说道:“三天后,是个好日子,就让凤儿过门吧,你们好好准备一下。”
金锋没有等来凤儿,便到凤儿家,她爹却拦在门口不让进。
“以后别来找她了,死了这个心吧。”凤儿爹恶狠狠地说道。
“我喜欢凤儿,你把她嫁给谁了?”金锋站在门口,眼睛却望着里面,多么希望凤儿能够出现。
“嫁给林保长的儿子,你有他家有钱?”说着,凤儿爹转身关上大门,留下金锋一个人站在门外。
“什么,你要把凤儿嫁给那个傻子,为什么?”金锋狠狠地拍着大门,“凤儿,你听到我的声音吗,你出来呀,我是金锋呀!”
此时,凤儿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捂着耳朵满脸眼泪,小声念着:“金锋,对不起,下辈子我再嫁给你。”
金锋看凤儿半天不肯出来,愤怒地来到保长家说理,却被他叫下人狠狠地打了一顿扔了出来。金锋人单势孤,根本斗不过财大气粗的保长,只能满身伤痕回到自己家里。
金锋爹也敢怒不敢言,叫了大夫回来给金锋看了伤情拿了跌打药。
“锋儿,好的女孩到处都是,你和凤儿有缘无分,就别勉强了。保长的权势不是我们能抗衡的。”金锋爹坐在床边帮忙上药一边劝着自己儿子。
三天后,金锋坐在家里听着保长家迎亲的唢呐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金锋只能默默地走出家门看着凤儿坐着花轿渐行渐远。
林保长的痴呆儿并无行天伦的能力,为了延续后代,无耻的他竟在洞房当晚强行侮辱了凤儿。
凌晨时分,凤儿写了一封诀别信,悄悄放在金锋的窗前,然后戴着锋儿送的玉佩决然投进了村口那最美的河湾。
清早,金锋从屋里出来看到窗台上的信,打开一看,却是凤儿的绝笔信,一下子泪流满面,几乎晕过去。
亲爱的锋儿:当你看到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原来我也接受了嫁给他的傻儿子过一辈子,像我娘说的,这都是命,我也认命了。
可是,保长这个老畜生,他竟然侮辱了我。我无颜再苟活在这个世上,唯有那清清的河水可以洗净我一身的污秽。
锋儿,你要好好地活着,别找我,就当这个世间从没有过我,把我忘了。爱你的凤儿绝笔。
金锋走出家门,就往村口的河湾跑去,可是全身伤痛,却让他根本跑不起来,等金锋来到河湾,河岸是那么安静,没有一个人。金锋沿着河岸往下走,却远远看到一抹红色漂浮在水中。
金锋连忙跳入河里,拼命地游过去,把凤儿拉到岸上,凤儿早已溺亡。看到她脖子上戴着的玉佩,金锋抱着凤儿痛哭不已。
林保长闻讯带官差赶来,看了金锋怀里已经死去多时的凤儿,大骂晦气,一口咬定是金锋勾引他儿媳,才让凤儿跳河自尽。官差并不听金锋解释,直接把金锋抓回府衙。
直到三天后,金锋才从狱中释放出来,回到家中,却看到爹娘正在收拾衣物。
“爹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金锋不解地问道。
“唉!林保长告上官府,说是你害死了凤儿,要求赔偿。为了让你早日出来,我和你娘商议之后,将田地还有房子全都抵押给林保长,两天内就要搬走。这不正准备收拾一下投奔你姥爷去。”金锋爹叹了一口气,“你别再去出头了,咱们斗不过他们的。”
金锋娘也走上前拉着金锋的手,说道:咱们还是先去趟凤儿家,帮忙把她后事给操办了吧。
在去凤儿家的路上,金锋也从爹嘴里知道了这三天发生的事情。
凤儿死了以后,她爹拿了林保长一笔赔偿金就没有再追究,拿着钱又跑去赌博。凤儿娘受不了刺激,变得疯疯癫癫,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金锋来到凤儿家,门前的杜鹃花早已踩得东倒西歪,没有了往日的艳丽。
凤儿静静地躺在中堂一口薄木棺材之中,今天是下葬的日子,却只有邻居几个人照看着。
金锋颤抖着走过去,凤儿身上的衣服早已换好,苍白的脸是那么的凄美,只是再也不会笑了。金锋最后看了一眼凤儿,钉上棺盖,满腔的怒火化作两行清泪。
金锋与众人抬着棺材,把凤儿埋进土里。金锋立好墓碑,又拿起锄头,在凤儿的坟旁种满了杜鹃花,说道:“凤儿!明年的春天,等到杜鹃花开,你就不会寂寞了。凤儿,你等我,无论金锋我是人是鬼,每年的圆月之时,我必过来看你。”
金锋回到家,拉出他打铁的车子,燃起了炭火。血红的火苗在鼓风箱的吹动下,摇晃着幽蓝的舌头,一块乌黑的铁块投进去溅起万点火星。金锋猛力锤打铁胚,满满的仇恨化作那震耳的讨伐之音。此刻,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多苦,有多痛。
次日,金锋送爹娘回到乡下的姥爷家,拜别了爹娘,独自又回到村庄,深夜潜入林保长家里,趁其不备将他杀死,割下人头。
来到那道河湾,把人头往河里一扔,跪下痛哭,凤儿的大仇已报,可是自己却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凤儿。没有了凤儿,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金锋换上白衣,也一跃跳入河中,河水一阵波动以后,再无涟漪,还是那么的静。
只是凤儿的魂魄喝了孟婆汤忘记前世事。而金锋怨念未了,一缕残魂游荡人间,每到月圆之时,便到凤儿坟前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