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好数理化，基因留得下

彝族诺苏支系聚居的大小凉山地区，人们述说雪子施纳第十一代却布居木的3个儿子，3兄弟犁地被复原，天神派遣的“阿格叶库”警示：“宇宙的上方，恩体谷兹家，为争夺格惹阿毕的命案，要放九个海，把地全淹没。”并提供了躲避洪水的方法。幺子居木武吾从洪水活下来以后，派媒人带着聘礼求娶天上“兹”的女，被天神驳回，最后他用毒加害了天神及其女儿，以治愈天神为条件得以求娶天神的女儿，两人成婚后生了3个哑巴，通过炸竹子、烧水烫的方式，3个哑巴说不同的语言，就是藏族、彝族、汉族的祖先。

“天女婚型”是西南少族民族创世神话中的一种常见母题，而另一种母题是“兄妹婚型”。

创世神话反映的是一个民族发展繁衍初期最核心的历史信息，那就是创世先民个体是如何繁衍后代的，特别是如何在自然灾害的环境中中仍然得以繁衍，也即其基因延续没有因灾害而断裂。反之，先民个体如果不是通过某种方式在恶劣环境下完成了繁衍行为，就没有后世的子息来口耳相传其作为祖先的依稀往事了。

两种繁衍方式中，“兄妹婚型”反映的是极端条件下的族内婚，具体地说就是血亲婚。创世神话中，大灾难（大洪水）的描述其实和“兄妹婚型”是紧密共生的关系，我们可以观察到“兄妹婚型”故事中的大洪水的灾难性往往更加彻底，更加不留余地。此时同代血亲之间的乱伦禁忌应该早已形成，甚至一个原始群内部的通婚禁忌可能也已经部分形成，所以在描述祖先通过“兄妹婚型”繁衍生息的同时，必须对于当时的大灾难背景加以完整、充分的描述，“兄妹成婚”的行为被赋予延续人类的使命同时获得道德豁免。这是大洪水神话母题的背景，如果脱离这种背景，就会陷于寻找全华夏甚至全世界范围内大洪水这种末日事件而不得的困境。实际上我们通过常理推测，大多数创世神话中的灾难描述自然是有依据的，并非凭空捏造，但其本质更贴近于小范围的生态环境变化或者人为因素引发的小规模灾难，在后文中会有体现。

而“天女婚型”，反映的是极端条件下的族外婚，而不是正常条件下的族外婚。神话里的“天神”，大概是生活在神话主角正常生活范围之外的族群（但也不会距离太远），很多神话中天神生活在天上或者山上，根据这种意象合理推测天神就是生活在更加优越环境地域的族群，相应的，在恶劣气候或者自然灾害中所受影响也较少。

在彝族诺苏支系的案例中，其祖先采取的是“天女婚型”，即非正常条件下的族外婚。在这种故事母题中，比较常见的叙事是这样的：英雄祖先劫后余生，并爱上了天神之女，天神之女也爱上了英雄祖先，而天神却反对这桩亲事，于是处处作梗，通常天神会给英雄祖先安排种种难于完成的任务作为考验，而结局当然是英雄祖先完成了重重挑战，最终抱得美人归。在某些族群的创世神话中，甚至洪水灾难就是天神族群降下的，以惩罚英雄祖先。

如北方纳西族西部方言区丽江市、迪庆州维西县一带，传说很久以前，最初的人类恨矢恨忍的后代传到第九代，便是崇仁利恩（《人类迁徙记》中写为从忍利恩若）。利恩弟兄有5个，利恩姊妹有6人，兄弟姊妹成夫妇。金古、夸古两兄弟犁地到天神住的地方引起天神子劳阿普的怒火，他用洪水淹没了大地。洪水后，人类只有用牛皮做成逃难皮囊的利恩活了下来。后遇到仙女衬红褒白，她是阿普阿仔的女儿。因为子劳阿普将衬红许给了凶神可兴可洛，衬红不愿意嫁来到人间找配偶。为了拿到万物的种子，衬红带着利恩去了天上。到了天上后，在衬红的帮助下利恩死里逃生，完成了阿普安排种种任务。最后天神勉强同意了婚事，利恩和衬红迁徙到人间，回到居那若得山，后又迁到北石塔布当。两人后来生下3个哑巴，祭天后才得以说话，成为藏、纳西、白族的祖先。

这个故事提供了更多原始生活的信息，例如洪水的起因是因为金古、夸古两兄弟的农业活动侵害了临近族群的利益，而其他一些故事中可能是过度耕种或狩猎引起的水土流失等自然灾害，灾害的自然因素和人为因素往往是交杂的，体现出当时人类对于环境变化的认识本身就存在混乱不清之处。在这个故事中天神族群有能力发动洪水攻击，可能他们就是生活在河流上游的高地族群，并掌握了一定的水利知识。

再如劳阿普将衬红许给了凶神可兴可洛，可见天神族群也是奉行族外婚的，可兴可洛就是与其结成伴族关系的族群。其为了维护本就正当的族外婚权益对于利恩这个外来搅局者肯定不会有多友好，于是也就戴上了凶神的骂名。

再如利恩除了获得了繁殖所必须的配偶，还得到了能够让自己、配偶及后代存活下去的关键道具，种子。这是那个年代的核心科技，可以类比普罗米修斯偷来的火种。

另一个重要的信息，隐藏在“种种任务”之中，在为数众多的创世神话之中，这些“种种任务”具体指代为何，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直接的记录，连希腊神话好歹都留下了类似“剪羊毛”这种任务。我想其原因是“种种任务”大概是妨碍神话故事“神圣化”的“日常化”因素，真的说出来了恐怕会显得索然无味，其具体内容大概就是那个年代的基本技能或者加分技能：种植、畜牧、建造、以及体现基本身体素质的某些体能测试。另外可以想象可能还会有一些涉及简单数学或逻辑推理能力的问题，这在西方早期神话故事中比较常见。

故事的另一侧，天女之父这个反派角色，给英雄祖先设置的这些考验，并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找事，他把女儿嫁过去、种子给出去，即使是不情不愿的，但说到底还是一种很大成本的投资行为。如果英雄祖先（从天女之父视角来看就是差点活不下去的穷小子）没有一些必要技能及素质，那么这些投资注定是要打水漂的，而且考验的过程本身也是一种致命的测试，如果低于天女之父的预期，也就证明了其能力不怎么样，而一个能力平平却想入非非的角色其结果很有可能是很惨的。我们试想这些英雄祖先成功的背后，是不是会有为数众多的失败者，而一个残酷的事实是，失败者的故事明显是不值得被传颂的，也无人传颂。

前面我们说这些天神的考验可能说出来平平无奇，是站在后人的视角，其实在任何时代要想站上金字塔的顶尖（在远古得以存活繁衍基本上就在顶尖了），都需要对于这个世界运行的某些底层原理有深刻的理解，一般就包含上面说到的数学思维、逻辑思维及基础的物理知识（涉及建造、武器制造等技能）。

而回到我们文章开头引述的彝族诺苏支系英雄祖先居木武吾，这位狠人的数学物理怎么样先不说（通过后面烧水的技能，物理也相当了得），这位的化学绝对是那个年代的满分水平。故事中他与天神族群也是激烈敌对的关系，而重要的是这个版本故事中天神之女也没有表现出对于居木武吾的青睐，这就属于霸王硬上弓了，单方面的爱情也是爱情。而其达到目的的手段就是运用自己超越时代的化学-药理学-医学知识，“用毒加害了天神及其女儿，以治愈天神为条件得以求娶天神的女儿”，当然这可能得益于这个地区独特的自然禀赋，有一些特殊的草药毒药之类的，但是居木武吾无疑也是充分理解并利用了当地资源才得以完成繁衍。

在读这些创世神话中，容易产生另外一个疑问是关于天神族群的，他们后来怎样了，他们是谁。这是一个大问题，此处只提供两点最基本的思考：

1、创世神话叙述的都是绝处逢生的故事，如果一个民族的繁衍生息是一条河流，创世神话只截取其水流最窄、流速最缓、形同断流的一个断面。

2、似乎没有创世神话声称自己的祖先是上述故事中天神组群的形象。

通过以上两点，答案也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