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雪里已知春信至
<鹧鸪天·梅花>
玉骨冰姿浸雪魂,迎风绽放最精神。
千年词谱频增色,万里山河换洗尘。
天未老,世已新。一枝足以慰晨昏。
何须斗室驱寒九,已向人间夜报春。
写梅花的诗和警句,用车载斗量似不为过。但将这些诗吹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则有点太过了。据说林和靖的两句咏梅诗最有名,如下: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说这两句诗好的人,无非是从诗中看到了士大夫闲适旷达的情趣,有一点小小的满足和小小的失落,但在老夫看来,这其实更象是一种吸食鸦片后的自我陶醉,能成为好诗,其实是要下里巴人能够咀嚼出味儿的,这两句诗是接不了地气的,何况这两句诗原就不是林逋所创,虽然用来描写半晚的梅花确实不错,但偷来的东西,写得最好也是别人的,哈哈。
要从千万首咏梅诗中找出自己喜欢的不容易,找出自己喜欢的还要让别人感同身受更难,虽然我们很推崇王安石的《咏梅》以及齐己的《早梅》,但这两首诗并没有写出梅的精神气质以及不同流俗的特点,只能算是淡雅清新的作品,算不得一流惊天之作。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张耒这首《冬至赠潘郎》:
《冬至赠潘郎》
朝代:宋朝|作者:张耒
晓镜星星华发新,江山流落未归人。
五纹暗度人间线,九寸潜通地下春。
歌笑欣欣环老稚,杯盘草草称清贫。
与君同是柯山客,窗外梅花解笑人。
提到张耒,不得不多放一笔,张耒是苏门四学士之一,其诗风祖白(居易),张(籍),词风类秦(观),柳(永)。他是唯一坚守苏门规训的真学士。以上这首用梅花喻潘郎以及自喻的诗,可谓巴皮恰肉,巴适得很。另外,他还有一首写少女相思的词,亦堪称绝品,虽与梅花无关,却是十分难得,亦录如此,纵有狗尾续貂之嫌,但不妨碍喜欢的人欣赏:
《少年游》
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
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
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
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
把看梅花写得平淡闲适,楼钥这首《即事》丝毫不逊色于林逋的《山园小梅二首》的第一首,正如某人所说的,“生活从不缺少美,而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兹录楼钥《即事》如下:
壮志摧颓貌亦衰,岂知官舍傍岩隈。
此身不是京尘里,饭了沿山看腊梅。
楼钥在平常人的知识储备里似乎找不出此人,其实,此人亦是宋词之大家,感兴趣的朋友,可自行查阅。
如果把牡丹比作唐朝仕女的肌肤,丰润凝脂中有着一种舒适的温度,那梅花便是宋朝士大夫的骨格与品质,平淡中透露着坚毅与和谐,这士大夫精神当然要包括象李易安这样偏爱梅花的女士。李易安一生写过四首梅花词,首首经典,不忍舍弃,故一并录入,以飨众友:
《渔家傲》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
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
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清平乐》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
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
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殢人娇·后亭梅花开有感》
玉瘦香浓,檀深雪散,今年恨探梅又晚。
江楼楚馆,云闲水远。清昼永,凭栏翠帘低卷。
坐上客来,尊中酒满,歌声共,水流云断。
南枝可插,更须频剪,莫直待,西楼数声羌管。
《菩萨蛮》
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
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
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能写出如此清新脱俗又感人至深的《梅花》诗,除了王维,我再也想不出第二人,王维的山水诗不同于陶渊明,更不是同时代的卢家隐者所能攀比,王摩诘的诗中有人,诗中有画,可以说,王维的诗中有真正的人间烟火,除了这首《梅花》诗,他的那首《红豆》诗,更是把友情写得水乳交融,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虽说王维一脸佛态,有时也会突来调笑之句,以下这首《戏嘲史寰》便是有趣的诗,其中:“清风细雨湿梅花”有种似在哪里见过这妹妹的感觉。呵呵,兹录如下:
《戏嘲史寰》
清风细雨湿梅花,骤马先过碧玉家。
正值楚王宫里至,门前初下七香车。
上面说过李清照爱梅花,为梅花写诗填词,但真正爱梅花的人,应该是苏东坡,东坡居士一生为梅花写过二十多首词,可谓是梅花的小情人,在此,随便录几首,喜欢苏词的朋友,可以自行查阅。
《西江月·梅花》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
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幺凤。
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
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定风波·红梅》
好睡慵开莫厌迟。自怜冰脸不时宜。
偶作小红桃杏色,闲雅,尚馀孤瘦雪霜姿。
休把闲心随物态,何事,酒生微晕沁瑶肌。
诗老不知梅格在,吟咏,更看绿叶与青枝。
《南乡子·梅花词和杨元素》
寒雀满疏篱,争抱寒柯看玉蕤。
忽见客来花下坐,惊飞。蹋散芳英落酒卮。
痛饮又能诗,坐客无毡醉不知。
花尽酒阑春到也,离离。一点微酸已著枝。
《再和杨公济梅花十绝·人去残英满酒樽》
人去残英满酒樽,不堪细雨湿黄昏。
夜寒那得穿花蝶,知是风流楚客魂。
东坡一生高开低走,一直贬到无法再贬的海南,于琼州题字“天之涯,海之角”。作为一代词宗,其品格里沉浸着梅花的清香与傲骨,诚哉。
PS:其实,最先写的应该是梅花,但面对如此高洁的圣物,老夫不敢动笔,怕有唐突西施之嫌,这几天项目施工渐缓,有得时间来清理这些文化底蕴的瑰宝,这种赠人玫瑰的事,做起来很开心,自然舍得花时间来做无价值的事情。是驴子,就喂把草,是知音,就弹个曲,呵呵。
写着写着,忽然想起一个搞笑的段子,放这里,供大家呵呵:
《卧梅又闻花》
暗思庐,暗思透庐
暗思透春庐,
卧梅幽闻花,卧枝伤恨底,
遥闻卧似水,易透达春绿。
又,可能有读者喜欢王安石和齐己的两首咏梅诗,为不留遗憾,亦录如此:
《早梅》
齐己
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
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风递幽香出,禽窥素艳来。
明年如应律,先发望春台。
《寒梅》
王安石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