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入境
第三章 入境
曾经看过一些有关灵异方面的书，其中有不少试过命悬一线的人都说在生死未定的朦胧中，会来到一条泛着白光的隧道。也许那些人来到的就是我如今所在的‘三渡河’隧道。可是，那些人都比我幸运，他们只是迷了路，他们最终还是找到了出路，活着向别人诉说自己的奇遇。而我，不是迷路，这是我今天注定要走的路——不归之路。
隧道里寂静得令人不安。隧道是半透明的，隐约看见旁边有另一条隧道，隧道里不时有三三两两身穿黑色套装的人朝着我们相反的方向前进。
“他们是去投胎吗？”我问。
“他们是‘死神’和‘勾魂使者’，他们是去阳间工作。”程瑟说。
工作？就是又有人要死了。
“生老病死，谁也逃不掉的……”程瑟似乎读懂了我的心，幽幽说道。
隧道的尽头是一扇白色的巨门，走近看大概有三层楼那么高。闪着金属光辉的门上雕刻着繁杂而精美的浮雕，可惜，此时的我并没有兴趣欣赏它。
走近门前才发现还有一个类似“安检”的小门，两个保安似的人笔直地站在“安检门”前。几个魂正排着队依次通过，每过去一个魂，门框就会亮起绿灯。
“这是‘哼哈门’。这扇门就是要确定你是不是已经死了。”程瑟在我身边解释道。
我慢慢走向“哼哈门”，我多么希望通过门的时候，这扇门可以告诉我，其实我还没有死，我还可以回去。
可是，当我刚踏进“哼哈门”，门框里的绿灯就亮了起来。我心中一阵刺痛，虽然明知道是奢望，但这满眼的绿色还是让我彻底地绝望了。
就在我低头为自己默哀的那一刻，周围响起了阵阵惊呼的声音。
我疑惑地抬起头，竟看见一束巨大的红色花正朝我的方向奔来。由于这束花实在巨大，我甚至看不见捧花人的样子。
我一脸疑问地看向玲儿和程瑟。显然玲儿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程瑟也是一脸惊讶。
红色花束已近在眼前，竟然是传说中的彼岸花！彼岸花束略一停顿，居然就在我面前跪下了！
“哼哈门”前的人已经聚集了过来，看到这个情景都惊呼了出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张年轻的脸就从花丛中露了出来。
“小蝶，请你嫁给我吧！”声音之大，似乎是要向全世界宣布一样，随即而来的，是围观者发出的欢呼声和热烈的掌声。
我吓得后退了几步，又马上反应过来：应该是认错人了吧。
“对不起，我想您认错人了。我不是小蝶，我叫洛莹。”我温言道。说着，我就发现玲儿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而程瑟依然在震惊之中。
怎么了？我真的不叫小蝶。
“小蝶，你就是小蝶！难道你忘了吗？我们是拜过堂的！”捧花人一边跪着往前挪步一边继续喊道。
看着这个人一脸痴狂的样子，我忽然有不好的预感：难道我遇上疯子了？冥界有疯子倒不奇怪，却居然让我一下子就碰上了？
我连忙又退后一步，说：“我再说一遍，我不叫小蝶，我叫洛……”
我的话还没说完，疯子居然扔掉了手中的花束，一跃而起，把我紧紧地抱住了！
“夫人！我真的好想你啊！”疯子大声地喊叫着，周围的掌声居然更加热烈了！
我又羞又恼，奋力地想挣开他的怀抱，但是他像只怪兽，不管我怎么挣扎，他都纹丝不动。
我急得快要哭了！我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他凭什么，凭什么这样羞辱我！
“刘局，你吓到他了。”正当我要哭出来的时候，程瑟的声音让我似乎找到了救命绳一样！
那个被称为刘局的“疯子”居然真的松开了我。我连忙躲到了程瑟背后，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疯子”看到程瑟的时候似乎愣了一下：“程瑟……你怎么……”
程瑟夸张地叹了口气，飞快地跟玲儿打了个眼色，才对疯子说道：“为了刘局夫人，我们赴汤蹈火把她带回来也是应该的。只要以后刘局记得我们的好，就行啦。”说着，程瑟把我从他身后拉了出来，还朝我挤了挤眼睛。那分明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看得我满心疑惑。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刘局”为什么要这样纠缠我，但现在看来，这个程瑟似乎一早就知道我是“刘局”要找的人，所以他才一路这样忍让我，甚至还说在我身边。
当然得在我身边啦，否则怎么邀功？
枉我还以为他在可怜我，枉我刚刚还躲在他身后——原来只是我自作多情。
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没想到我一到冥界就被人“出卖”！
我觉得，很难受！
这时，玲儿走过来拉了拉我的衣服，对我说道：“别管他们了，跟我走吧。”说着，她看向程瑟，翻了一个白眼。
我立刻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幸好，玲儿不是程瑟那种人！
就看在玲儿朝程瑟翻白眼的份上，我决定跟她走。
我们无视正扯着“刘局”不停吹嘘着自己功劳的程瑟，走向冥界大门下方的一扇电动门。这里才是我们进入冥界的通道。
还没等我做好心理准备，门就自动打开了。
刺眼的光从门内汹涌而出，我下意识地抬手挡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敢睁开眼睛。我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无论我脑袋里出现过多少次关于冥界的想象，都没有想过冥界会是这个样子。
如果要用最容易明白的比喻来说明眼前的情景的话，我会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去了机场的出境大厅，只是这里更高、更大、更明亮！
每一个办公柜台后面都有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人，他们应该就是入境处的工作人员吧。柜台的前面都排着几个刚死的人，他们的身后都跟着他们的“勾魂使者”。
此时，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我的身上，让我浑身不自在。
“这里是冥界的入境登记大厅，你要在这里进行登记之后，冥界才会启动关于你的入境流程。”玲儿无视周围的视线，在我身边解释道。
说着，玲儿带我来到其中一个柜台，柜台的工作人员是一个笑容可掬的年轻女孩子，身上穿着一套整齐的黑色套装。我按照她的提示，在桌面的一块玻璃板上按了一下，随后，柜台桌面的电脑就飞快地闪过一连串的文字，快得我完全看不清任何一个字。
“刘局夫人，欢迎您到冥界来。”工作人员一脸谄媚，让我那不存在的胃泛起了一阵恶心。
很明显，刚刚发生在门外的事情她都知道了。
我看着她一副献媚样心里本来就烦躁，听着她那一声甜腻的“刘局夫人”我更是一阵恶寒，而且她居然欢迎我来冥界？
忍无可忍，已不能忍！
“我不叫‘刘局夫人’，我叫洛莹。”我瞪着她，冷声道。
她分明感受到了我的怒火，愣了一下，但也不敢反驳什么，只是瞟了我一眼，暗暗撇了撇嘴，然后递给我一个信封，并一改语气，公式性地快速说道：“这是你在冥界的银行账号。根据人格审查部和记忆资源管理部的计算，你的银行账号上将会存入一笔资金，详细的资金情况和密码会通过入境手环告知你。由于你现在还没有通过‘入境审查’，因此你的账号暂时处于冻结阶段，等你获得入境资格后，你就可以利用‘入境手环’到冥界各大银行激活账号。”
这个人的话又快又长，听得我一头雾水，我正想再问清楚一点，她居然就从柜台的旁边拿了一堆宣传单放在桌面上，说道：“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你可以仔细阅读这些单张……”
她的意思就是说：有不明白的，你自己看，别来烦我！
讨厌！又是一个阿谀逢迎的！
今天怎么总遇到这样的人！还是说冥界的人都是这样！
“不用了。”玲儿“啪”的一声重重地拍在那些宣传单张上打断了工作人员的话，然后对我说，“彼岸酒店里有很多关于冥界的讲座，你有不明白的话去听听讲座，看看《冥界通》就可以了。”说着，玲儿冷冷瞥了那个工作人员一眼，就拉着我走了。
幸好，至少玲儿不是这种人！
玲儿带着我穿过了入境大厅，拐进了一条透明的通道，通道的尽头似乎是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
透过一扇扇巨大的玻璃窗，冥界景色清楚地呈现在我眼前——窗外的景色居然和阳间的非常相似，墨蓝的天空有弯弯的月亮、点点的星光，天空下有灿烂的灯光，远处还能看见类似高架桥的建筑，桥上有流动的车灯，连城市里的标志性建筑，也依然在它原来的地方矗立着……
一阵恍惚，难道我没死？我依然在阳间？
“这里很像阳间吧。”玲儿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她停下脚步，让我能好好看清眼前的风景。
我望着窗外的景色，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冥界是阳间的平行世界，冥界和阳间就像是镜子的里外。那些星光，其实就是阳间的灯光。”
我惊讶地抬起头，望向那片布满星星的夜空。我在冥界居然还可以看见阳间的灯光？我们居然离得那么近，近得让我觉得，只要我坐上飞机，飞向那片灯光，我就能回到阳间一样！
“看上去很近，但其实我们在不同的世界。”玲儿的声音适时地浇灭了我的希望。
是啊，镜子里外的世界，看似相近，其实触不可及——我们之间已经隔着那不可打破的“玻璃”。
视线又渐渐模糊，我移开眼睛，稳下心神，问道：“刚才……在‘哼哈门’遇到的那个疯……人，到底是谁啊？程瑟好像叫他‘刘局’？”
虽然我并不想再提起那个疯子，但看到程瑟和刚才那个工作人员的态度，那个“疯子”看来不简单啊。现在的我孤苦伶仃，万一我真得罪了什么冥界恶霸，以后也得知道怎么躲才行啊！
“那是冥界广州出入境局的刘锡材局长。听说他留在冥界已经差不多两百年了，就是为了要等他生前的夫人。”玲儿边走边说。
冥界广州出入境局局长？
在冥界，这算是大官还是小官啊？
“即使他在等他的夫人也不关我什么事吧。我一来不认识他，二来我也不叫‘小蝶’。”我说道。
“你应该就是刘夫人的转世吧。”
“怎么可能！”荒谬！怎么一下子又跑了一个前世老公出来，难道还要我和他再续前缘？
不可能！我心里只有文宇！
“应该不会错，转世的资料在出入境局里都有档案。”
“那又如何？即使我真的是他夫人的转世，我也不可能因为这样就跟他再续前缘吧。”我急道。
“那就要你自己决定了，冥界里也没有规定前世的夫妻一定要再续前缘的。”玲儿事不关己地说。
“不要不要！死都不要！我生是文宇的人，死是文宇的鬼！”
什么刘锡材，真是疯子！
通道的尽头居然是一个灯火辉煌的酒店大堂。大堂中央有一圈柜台，柜台前都站着一些和玲儿一样穿着黑色服装的人，相信他们也是“勾魂使者”吧。
玲儿叫我到一旁的座位等她，她说要去柜台帮我办入住登记。
我坐在酒店大堂呆呆地望着远处那群眉开眼笑的老人家梳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开始是文宇悲痛欲绝的脸，然后是程瑟那双紧皱眉头的眼睛，最后居然是刘锡材那张淫目狂瞪的嘴脸！我紧握拳头，恨不得一拳打在他脸上！
忽然，我觉得眼前一亮，随即一个白嫩的光头就跳入了我的视线，然后是一张漂亮的脸蛋和一身病服。
“你好！你也是新来的吗？” 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映着我一脸惊讶的样子。“我是新来的，死亡时间是今天下午4点43分。”
光头女孩一脸雀跃，就像到了期待已久的旅游目的地一样。
“嗯，你好。我也是新来的。死亡时间……我就不太清楚了。”虽然的确是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但我暂时无法对这个名为“冥界”的地方产生好感。
光头女孩依然兴致勃勃，她一屁股坐在我身边，一脸八卦地问：“你是怎么死？”
我侧身皱着眉盯着她，心里像被揪住一样痛：我可不想和别人像分享旅游经历一样分享我的死亡经历。
“我是病死的！”光头女孩继续兴奋地说，“你看，我还穿着病服呢！”
看她那活蹦乱跳的样子，哪像是病死的。
“泰梓，在冥界问别人‘是怎么死的’是很没礼貌的。”一个身穿黑色西装，扎着一条长辫子的人走了过来，对光头女孩说。
“是这样的吗？”光头女孩疑惑地看向那个穿黑色制服的人，然后带着几分歉意地转向我，说：“那……对不起啊，我不知道这些规矩。”
我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并不想接下她的话。
这时，玲儿也走了过来，递了一张卡片和一本小册子给我，说：“这是你的房间号码和钥匙，还有这个……”
“哇，好可爱的女孩子！居然那么小就死了！”光头女孩的惊叫声打断了玲儿的话。
玲儿皱着眉头朝光头女孩瞪去，在看到光头女孩的样子时她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向了身旁的黑衣人。
黑衣人看着玲儿歉然一笑，对光头女孩说：“泰梓，在冥界说这些话也是很失礼的。虽然我们都死了，但是大家都不喜欢提起自己死了的事情。”
“是这样的吗？那不好意思，是我太兴奋。不过，你真的好可爱！”光头女孩笑着对玲儿说。
我别过脸，在心里叹了口气，我真不明白到了冥界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怎么在冥界里好像都没有一个“正常人”？
玲儿也没理她，而是对我说：“这个小册子是《冥界通》，里面有关于冥界的大概介绍。这个酒店里也会有很多关于冥界的讲座，你可以去听听。三天后你要进行‘入境审查’，通过审查后你才能成为真正的冥界公民。而我作为‘勾魂使者’的责任就到此了，希望你在冥界生活愉快。”说着，玲儿又看了光头女孩一眼，就转身走了。
黑衣人也给了光头女孩一张卡和一本小册子，说：“你刚才都听到了，我就不重复了。那……要不我送你……你们上去？”黑衣人看着光头女孩说，却扫了我一眼。
我正疑惑当中，光头女孩却自来熟地挽着我的手，说：“不用了，我们俩一起上去就行了，反正我们就住隔壁。”
我们住隔壁吗？
“这样啊，那……那我就先走了。如果你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打电话给我。”说着，黑衣人写了个电话号码给光头女孩，然后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相比之下，玲儿对我的态度可真冷淡。
“诶，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泰梓，我的朋友都叫我‘殿下’。”泰梓一边挽着我朝电梯口走去，一边说。
“殿下？”
“是啊，太子殿下嘛。”泰梓又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她再问道。
“我叫洛莹。”我说。
“太好了，好高兴能在这里认识你！”泰梓爽朗道。
明明是一句客套话，我此时听了却心生不悦，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泰梓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到了这里，就真的那么兴奋吗？”我压抑着心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怒火，沉声道。
泰梓顿了一下，低下了头，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想惹你伤心的。但是自从我的病复发之后，我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没有离开过医院了，最近这三个月我甚至连床都没有下过。临走的这一个星期，我身上插满了管，偶尔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都难受，却又说不出话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路，没有说过话了。我本来以为死了就什么都看不见摸不着了，还害怕得要命。没想到居然还有冥界这么个地方，而且我身上的不舒服全都没有了，我又可以走路说话了……所以不自觉就兴奋过头了。”
我听着，心里有点愧疚。虽然我无法体会那种“一年没离开过医院，三个月没下过床，满身插满管子”的感觉。但是我知道，今年寒假我去韩国滑雪的时候、文宇向我求婚的时候、我和文宇商量着窗帘颜色的时候……我身边这个看上去比我还小的女孩子，正躺在医院里承受着病痛的折磨。
想着这些，我心里的怒火瞬间被同情浇灭了不少。
电梯到达了大堂，我们走进电梯，摁下了楼层键。透过电梯的金属门，我看到泰梓正低着头，刚刚的兴奋已经消失不见，似乎刚才的描述让她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
是啊，有谁会真心实意地想死掉，怒也好、喜也好，不过都是在掩饰自己的悲伤和不甘。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不好意思。我是猝死的，我到现在还没能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忍不住，我的声音低了下去。
泰梓惊讶地抬起头，眼里蓄满了同情：“猝死？那你的家人……”
“他们都很伤心。我的朋友知道了，也一定会很惊讶。”我不禁扁了扁嘴，说。
“是啊，虽然我的家人和朋友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我死的时候，他们还是哭得很伤心。元堂一直陪着我，直到爸爸妈妈离开了医院，他才带我来了冥界。虽然我也很不开心，但是既然已经来了这里，而这里……似乎还不错，我就在想，我活着时候，我的人生还没来得及开始，既然是这样，我就开开心心地在这里重新开始吧！”泰梓的声音又变得爽朗起来。
我摁了摁眼角的泪水，勉强地朝她笑了笑。
电梯已经到达13楼。我们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房间，泰梓果然就住在我隔壁房。
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借着窗外透进的灯光，看着像酒店一样，陌生又空荡荡的房间时，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我不是在旅行，我是死了，我再也回不到爸爸妈妈和文宇的身边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