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这道题，终究还是没有解

理查德·林克莱特真是个有耐心的导演。在电影《少年时代》里，他花了12年的时间，来拍摄一个男孩6岁到18岁的成长故事。这是货真价实的12年，无论在电影里还是现实中，演员们都经历了12年的时光。我们可以看到时间是如何在一个男孩的身上施展它的魔法，让他从一个孩童，变成一个少年，再长大成一个青年。

然而这还不是林克莱特最花时间的作品。他在1995年拍了《爱在黎明破晓前》，9年之后，拍了第二部《爱在日落黄昏时》，又隔了9年，拍了第三部《爱在午夜降临前》。电影里的场景变了，时间变了，故事人物却没有变，饰演男女主角的也依然是伊桑·霍克和朱莉·德尔佩。单独分开来看，《爱在……》系列的每部电影都只是一个浪漫爱情故事的片段，但是当这三部曲联合起来，我们就能深刻地感受到时间的力量。关于爱情的复杂和迷人，在这场时间的游戏里被清晰的呈现出来。

（爱在……》）

《爱在……》三部曲延续一贯的风格：选取一个特殊的短暂的时刻，不断变换的风景，以及男女主角没玩没了的闲谈。

在第一部电影里，伊桑·霍克饰演的杰西和朱莉·德尔佩饰演的塞琳娜在火车上偶遇。那时杰西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美国青年，脑子里充满了对世界的奇思乱想，以及对未来生活不确定的迷茫。塞琳娜是个法国女大学生，那时她可真迷人啊，年轻，漂亮，内心敏感而尖锐。两人在短暂的交谈之后，一起在维也纳下车，共同度过了一个浪漫而激情的夜晚。

两人再次相遇是9年之后。杰西成为了一个畅销书作家，在巴黎的售书活动中，他与塞琳娜重逢。这第二部是时长最短的一部，只有80分钟，相较第一部和第二部内容也单薄许多。但却是看起来最轻松愉快的一部。9年之后的重逢不再有初次相遇时的紧张和局促，却多了一份经历世事之后的幽默和感伤，以及依然保有对爱情的期待。

到了9年后的第三部《爱在午夜降临前》，观众忽然发现自己被抛入了时间的洪流之中。影片开始不久之后，当镜头里出现杰西和塞琳娜的两个双胞胎女儿时，观众心中的悬念落地，他们终于还是在一起了。但生活并不是童话故事，两个人在一起之后，要面对的问题不仅没有结束，反而越来越复杂。我们可以看到，杰西和塞琳娜之间的对话不再像以前那样，谈论灵魂啊命运啊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充斥着生活琐碎鸡毛蒜皮。两人在一起时的争吵和倦怠，已经超过了他们快乐。尽管他们依然彼此相爱，但我们知道，爱情中那些最美好的成分已经在岁月中消磨殆尽了。

这时隔18年的三部电影，勾勒出了一幅颇为完整的爱情图景：两个人相遇，相知，相爱，最终在一起生活。但爱情里令人心动的往往并不是结局，甚至也不是一些戏剧性的转折时刻，而是一些微妙的、难以言说的瞬间。

在杰西和塞琳娜刚刚认识的时候，彼此的好感促成了他们的结伴同游。年轻男女刚认识的时候产生好感，是很容易的事情。但什么时候，爱情开始发生？《爱在黎明破晓前》有一幕场景令我印象非常深刻，那是塞琳娜带着杰西走进维也纳的一座无名墓园。那座墓园里埋葬着一些不知道姓名的人，他们大多是被多瑙河水冲上岸的。

墓园里埋葬着一个13岁的女孩。塞琳娜对杰西说，这个小女孩的墓地令她无法忘怀，因为当她第一次来到这座墓园时，也正好是13岁。塞琳娜看着女孩墓碑上的碑文对杰西说，现在我年长了10岁，而她依然13岁。

这幕场景让我想到马尔克斯一个短篇的名字：死亡总比爱情更远。我总觉得，当两个人开始谈论童年和死亡，他们的爱情就真正的开始发生了。

对白是林克莱特电影里最重要的元素之一。我并不是一个喜欢过多对白的观众，但是在他的电影里，对白实在精彩，它们不仅把人吸引到故事场景中，也把电影的大部分信息传达给我们。

“我喜欢这种想法，无名之人从世上消失，如果没有任何亲友知道你已经死了，那就像没有真正死去。大家可以为你作最好和最坏的设想。”

这是杰西和塞琳娜在刚刚那个无名墓园里的对话。

在《爱在日落黄昏时》，他们谈到回忆。“回忆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你还活着。”因为他们重逢了，痛苦的经历可以变为甜蜜的回忆。如果两个相爱的人分开了，那么甜蜜的时刻也可以瞬间变为痛彻心扉的记忆。回忆是被当下的我们所塑造的。“回忆是美好的，只要过去的事情能够真的过去。”

在两个人无休无止的闲谈中，他们谈到生活，谈到命运，谈到失去的亲人，谈到理想，谈到生命中寂寞的时刻。谈到爱情，塞琳娜说：“如果这世上有什么奇迹，一定是尽力理解某个人，并与之同甘共苦。”

林克莱特深信时间的力量。他也相信，很多事物只有放在足够长的岁月里去观察，我们才能看清楚它的意义所在。

在故事的开头，杰西为了说服塞琳娜与他一起下火车，编造了一个时间旅行的故事。他说，请你设想一下，当你过了十年二十年之后，你已经结了婚，发现婚姻已经失去开始时的活力。这时你会想起生命中曾经遇到过的男人，你会想象嫁给他们其中的一个，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在这个故事目前的结尾，杰西为了修复与塞琳娜的关系，同样编造了一个时间旅行的故事。他假装得到一封几十年后塞琳娜写给她自己的信（那时候她82岁了），并一本正经地念给塞琳娜听。

“……我把这个年轻人送给你，上帝知道他有很多毛病，他用毕生时间努力去亲近、陪伴那些他最深爱的人，对这些人，他深感愧疚，但你是他唯一的希望……”

尽管18年后的他们彼此争吵，互相埋怨，仿佛迷失在日复一日的庸常生活中。但是这些感情中灰暗的部分，和他们刚开始时的浪漫喜悦一样，同样是他们人生的一部分。不完美，但真实。

爱情到底是什么呢？

纵然林克莱特已经花了18年的时间，拍了三部电影，精心编织了无数的对白，当我们想要给爱情下一个定义的时候，依然还是一头雾水。

初见时的浪漫惊奇，相恋时的患得患失，在一起之后共同面对生活的琐碎，到底哪个部分更接近爱情的本质，这实在是没有答案的。或许正如回忆可以被现在的我们塑造那样，爱情也可以在不同的时刻呈现出不同的面向。

就在今年，有消息透露，《爱在……》系列有可能会出第四部。林克莱特与伊桑·霍克和朱莉·德尔佩每隔9年，会聚在一起写新的剧本。如果真有第四部，那会是在2022年。导演和演员在经历岁月，观众也在一天天成长。只要我们还活着，回忆就可以改变，故事就没有结束，爱情这道题，也终究没有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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