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十里，未及孤村

“亲爱的顾村”，笔尖在精心挑选的信纸上端庄地踱步，随即又划掉，换了张纸，“顾村”。写着，云芸突然想到《围城》里方鸿渐给唐晓芙写信，也是如此，总怕称呼太亲昵，好像用英语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表达爱意。还是不行啊，云芸苦笑，最后一次了，也不能都说出来吗？

仿佛又看见了信中的男孩，她对他的印象，就像那天早晨白云柔软，阳光正好，温柔不灼目。

上高中的第一天，云芸在陌生而曲折的校园小路上穿梭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教室。踏进教室时大家正在做自我介绍，她听见同学的窃窃笑声，便红了脸，低着头打了报告，匆匆瞥了一眼教室的空位，走到靠近后门仅剩的一个位置坐下，放下书包看了眼窗外，长舒了一口气，索性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不成想，刚坐定，就从前面传来一张纸条，稳稳地放在桌上：“名字？”云芸没敢看旁人，匆匆写下自己的名字就递回了纸条。过了一会儿，纸条又出现在她面前，是顾城的诗和一句话：“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你的名字挺好听的”。云芸的脸更红了，收起纸条，没再写什么。

没过多久就轮到前面的人起身上台，她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讲台。“我叫顾村，喜欢顾城的诗……”之后的话云芸不太记得，甚至，关于第一次班会，她只记住了顾村和那一句诗。那之后很多个相似的夏日，云芸总会想起，她或许是因为那句诗心动的。

“我还是喜欢看云，也喜欢顾城的诗……”

那之后，顾村成了云芸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云芸最开心的事，就是在课间的时光，和顾村一起看云。两人经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慢慢的，云芸知道顾村渴望更广阔的天地，渴望更有趣的生活。他想离开这里，去世界的角落，就像顾城一样。可每次说到这，云芸总是沉默着，或者笑笑。

顾村挠挠脑袋，问她：“云芸，怎么总是不说话？”“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我觉得我们可能是很不一样的人吧。我只想待在这里，平平淡淡……”

大多数时候，天上是有云的。大多数时候，云芸喜欢看着顾村的背影。三年的时光迅速流转，高考的前一天，他们难得并肩坐着。云芸少见地主动开口：“可能会是最后一次一起看云了吧。”顾村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不会的。”云芸的脸上，顾村的眼中，那一刻，都映出云霞的颜色。

“对不起，我没有勇气去过计划之外的生活，我不喜欢挑战，不喜欢新奇，我只喜欢熟悉的东西……”

云芸就是这样拒绝顾村的。放榜以后，两人分数相近，顾村兴致勃勃地向云芸提出，一起去S市，那个陌生遥远的地方。云芸第一次说了一大段话，却只是表达了最简单的意思：她不想。平日里健谈的顾村却像以前的云芸一样不说话，安静的转身，离开，又站住。

许久，云芸听见前面传来一句：“云芸，你看我时很远，看云时很近。”那天，云芸看着顾村的背影，挺拔、安静，就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她庆幸自己坐在他后面，因为胆小，因为沉默，也因为这样的方式能让她肆无忌惮地任由自己心动。眼泪难以抑制地落下，她已经失去了那个阳光的翩翩少年。

漫长的沉默下，藏着云芸多少的少女心事。她孤独惯了，也失望惯了，可她仍害怕再一次伤心，更害怕眼前的男孩从此陌路，她不知道作何选择，于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纵使她千般万般不舍，纵使她的心隐隐作痛，三年来积攒的情感也只能独自吞咽。

“每个人心底最深沉的情感大概只能用沉默来表达，是因为明白此后难再相见，是因为深知命运强大岁月不容，因为希冀心上的人遇见最适合的。”

云芸最后这样落笔：顾村，你说你的名字，来自你最喜欢的诗人顾城。那你有没有听过，顾城说：“云出十里，未及孤村。”我是不是像那片云，漂泊十里，也追不上你，住不进你心里的小小村落。顾村，你应该是一场梦，锦程灿烂活色生香；我应该是一阵风，默默追随喑哑无言。

笔落，云芸抬头，看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