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情怀
在老家,过去水稻一般种两季,七月早稻成熟收割后,得立即插上二季稻,还务必在立秋前将秧苗插下。如果晚了,收成将减少。才十天半月左右工夫,抢收抢种,所以叫双抢。
记忆里,它却是维系所有农家生活命脉的一种繁重劳动的代名词。双抢时,要举家上阵,从7、8岁开始,家乡那片贫瘠的土地上也留下了自己那小小的身影。
天还朦朦亮,在大人由轻到重的呼唤声醒来,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慢吞吞的走向屋旁的茅房,家里的小黄狗不合时宜的跟在后面摇头晃脑,被憋着夜尿的小主人飞起一脚踢着狗腿,在小黄狗呜哇一声中,双抢期间的某一天拉开了序幕……。
早上清凉,是扯秧的好时机。
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芬芳,田排上的小草伸了伸懒腰,身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珍珠在初升的太阳下闪耀着,不时滴在开始在田排上奔走的人们脚背上,透着一股沁心的凉意。
一大把整齐的扎秧棕叶丝放在密匝匝的秧苗上,人们弯着腰把秧苗一小把一小把的从秧田里拔起来,凑成一束,放在水田里“哐当哐当”的把秧苗根部的泥巴洗去,从前面抽出几根扎秧草,简单绕拧成细绳,熟练地打了个活结,随手就把一束秧苗扎起来了,丢在身后。
不一会儿,后面翠绿的秧把越来越多,一个个士兵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秧田里,在晨风中瑟瑟飘摇。
日上三竿时,人们腰酸背疼,饥肠辘辘的从秧田里走上来,吸附在腿肚上的几条蚂蟥,已滚圆滚圆了,一头粘连在腿肉里,还没有吸饱血,饱了就会自己滚落。
人们一边骂着,一边习以为常地从腿上用草抽打或手拍让它们下来,找根细树枝,插进蚂蟥体内,随着滴落的鲜血,蚂蟥皮被整个穿肠翻了过来,丢在火辣的太阳下,终究化成一滩水,再也不能复活。
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五、六亩田,大人总是胸有成竹的根据每块田里稻子的成熟度,来决定先收割那块田。
割禾,手持一把铮亮的镰刀顺着水稻倒伏的方向将其一一割断,然后再一把把理好,码放成堆。起先整片金黄的稻穗不见了,一块块稻田在镰刀嚓嚓声中露出了一截截整齐的稻桩。
从最初的斛桶到脚踩的打稻机,好长时间我都是专职捋禾把,裸着身子,只穿个短裤衩,弯着腰把一把把稻谷从泥田里抱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田里,来来回回,将禾把递给大人。
临近中午,骄阳喷火。
你家田里,他家田里,脚踩的打谷机千篇一律地发出了“嗡嗡嗡嗡……”的声音,震颤飘荡在旷野远方。知了也在声嘶力竭地嘶鸣着,好像在倾诉着夏日的炎热。两种声音在原野上空交织,奏出了农人的艰辛,农人的心酸……。
太热了,歇伙是一件幸福的事,叫作恰茶烟。留守家里做饭的大人用大瓦壶送来了茶水和自己家做的炒米泡和薯片。
片刻的清凉,温热的茶水,换来一丝暂时的惬意;继而发现胳膊上、胸脯上已然留下了一条条被稻铺划扫的红痕,汗水流过,感到一阵一阵刺啦啦的疼。
再下田,加把劲,打完这块田一下就可以回家吃午饭了,下午也要移打谷机到另外一块田呢。
轰隆隆的齿轮转动声,哗啦啦的脱谷声汇聚成正午的喧嚣。大人们一只脚用力支撑着躯体,一只脚用力踩着打稻机脚踏板,双手紧紧握住稻把,摁在滚轮上用力转动着。随着打谷机消灭了周边的禾把,我们疾驰在泥巴田里,在越来越远的地方将禾把抱回来快速递给大人,在大人身体的晃动起伏中,谷粒唱着欢快的歌,离开了稻草,飞入前方的斗中……。
双抢中午的伙食,父母隔两天尽可能让我们吃上点肉,知道消耗的体力太大,有意让我们补补身子。我们狼吞虎咽的吃着大肥肉,喝着海带汤……实在太饿了。
突然,天空中传来咔啦一声巨响,让所有的人都无奈地扔下了饭碗,离开饭桌,奔了出去。
六月天娃儿脸,说变就变;暴雨可能即将伴着刚才的雷声呼啸而至。我们得快速把上午收回来的摊晒在晒谷场上的稻谷收起来,否则雨把稻子淋湿后会发芽、发霉,那上半年就白白忙活了了。
此时,晒谷场上熙熙攘攘起来,村里男女老少全部出动,即便你家没有晒稻也会赶过来帮忙。各种工具将稻谷团成一堆,用大塑料薄膜,肚垫盖上,压上石头稻草防止被风吹开进雨。整个过程火急火燎,容不得半点松懈,自家稻子盖好后还要帮助其他家盖,总之,必须要保证所有稻子不能淋雨。
也有来不及收,稻谷被淋雨的时候,如果碰上持续阴雨天,这就麻烦了,只有风干,淋雨的稻子也交不了公粮,粮站收稻员拿根空心的铁钎子插进麻袋,又抽出来,在主人可怜巴巴地眼神中,捏起几粒稻谷丢进嘴里,一咬,白眼一翻,拉回去,拒收!
早起,刚刚又历经抢雨的人们已经疲惫不堪,在哗啦啦的雨声眯睡起来。
夏天的暴雨,来的突然迅猛,走的也快,天又放晴了。
“冰棒冰棒,白糖冰棒,冰棒冰棒,绿豆冰棒”,一声声吆喝伴着自行车铃铛声,将我们吵醒,卖冰棒的来了。大人为了鼓励我们继续好好干活,也扣点零钱出来给我们解馋。
三分和五分钱一根的冰棒太令人回味无穷了,当时是一种奢求,小心翼翼地剥开冰棒纸,不忘将粘在纸上的碎冰舔到口里,冰棒表面留有一层薄薄的白霜,一股甜丝丝的雾气夹杂着丝丝凉意一下子钻入鼻孔中,迫不及待狠狠咬上一大口,含在嘴里让它缓缓化掉,再一点一点咽下肚去,只半支冰棒下肚顿觉通体舒畅极了。
雨后的凉爽经不住太阳公公的霸道,半下午左右,息风了,整个田野又像大蒸笼一样闷热不堪起来。
插秧的人们已经个个汗流浃背,草帽下的汗水顺着额头流到眼里,一阵刺辣……却也无法分出手来擦一把。大人们将手里的秧苗掐分成一撮撮,快速地按进滚烫的泥巴里,弓腰有序的往后到退着,一棵棵秧苗也就慢慢将水汪汪、白茫茫一片的水田装扮得郁郁葱葱起来。
插秧是个技术活,插的不好不能成活,回头还要补棵,所以大人一般都不让我们插,我们娃儿们只能抬抬秧苗,把秧苗往大人身后传递。
火红的太阳渐渐往大山后面躲去,好像整天锋芒四射让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在这黄昏时分透出了些许温柔。
双抢的早上、晚上都是干活最佳的时间段,火烧云的映射下,人们经历一天的劳作,体力消耗的所剩无几,可深知明天农活任务更加艰巨,不得不在蚊子牛虻的叮咬下,继续奋力抢收抢种着。
阵阵犁田人呵斥牛儿的声音,为田间放水而吵架的声音,跟四起的炊烟一同飘忽在田野上空。
天色渐黛,池塘边上挤满了人,洗脚的,洗农具的,牵牛喝水的,抬水的,洗菜的……
我们赤身裸体地在池塘中翻滚,肆意嬉笑打闹;在相互表演仰浮,看谁能把小鸡鸡亮出水面时,看见了一位没有过门,来女方家里帮了好几天忙的准女婿,乘着夜色偷偷地牵住了他那纯朴漂亮的姑娘…… 20几岁以后,为了生活离开家乡走入社会,这一走,至此就没有下过田,没有搞过双抢……。
现如今,农业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这渐已消失的双抢,伴随着我从7岁一直持续到20岁,已化成一种融入血液与骨头里的记忆,镌刻盘踞在我的心灵深处,其滋味刻骨铭心、五味杂陈,让人想笑,想哭……。
双抢,让我心悸、惧怕与敬畏……但它的艰辛苦涩,让我在茫茫人生路途中学会了隐忍、无畏、坚强!
时光如梭,这种特殊的经历,此生不会再有,回不去的家乡,忘不了的双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