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
八点,平底不锈钢锅放火上,接了一碗水倒进去,把空碗搁锅里,水正好漫过碗底,开一袋古城奶,朝着锅里的碗略微倾斜,让奶如一股白花花的瀑流注入碗中,打火,罩上锅盖。
趁热奶的间隙,我转身走到客厅,拿起书看了不到两页,就连忙返回厨房,但还是来晚了。滚沸的水咕噜咕噜,水里的碗咕咚咕咚,如奔腾的马蹄嘚嘚,似飞驰的列车隆隆。玻璃锅盖里面的中心处可以看到有聚集的透亮的水珠,下面的水汽不断地升腾,这些水珠就不断地破裂又重生。破裂的水珠沿着锅盖的弧度化成粗粗的水线,像数学本上无数条相等的半径从圆心延展到圆上,流成了千万条小溪顺锅沿又汇聚到锅底。锅盖与锅沿相接处有细细的轻烟冒出,在锅周围迷茫成无形扩散开去。
我连忙关火,掀起锅盖,大滴大滴的水珠从盖子上掉进锅里,一大片被关住的水汽如放学时的孩子般从广阔的锅口直直汹涌而出,飘到锅上方扯开丝丝缕缕隐约成虚无缥缈。碗里的奶热气蒙蒙,细看液面上模模糊糊凝了一层薄薄的奶皮。
我拿把勺子,小心地一勺一勺把碗里的奶舀到另一个双层的铁皮碗里,吹了吹凉了凉,尝了尝不再烫,才端到客厅捧给了沙发上的妈妈。妈妈左手接过碗,低头把嘴凑上去抿了一口,马上就倾身向前把碗咚一声放在了我对面的桌子角,碗里的奶荡秋千似的整齐地飞到一侧碗口,在将要漾出来时又被地心引力拉回碗内,随着惯性在灯光下奶光潋滟。我看着妈妈,她也看着我,有两秒钟,我问,烫?她“昂!”带着生气。我默默地把碗移到我身边,说“那就冷冷。”带着笑。
我低头看书,没看两行,真的就是几秒,只有摄影师和司机和战士才争抢的短短一会儿,妈妈就起身伸手来够我身边的碗。我急忙一手端起递给她,一手拿了餐巾纸,伸腿用脚把远处小板凳勾过来,踢到妈妈跟前,顺势坐了。
她低头喝一口,边咕咚一声咽下去边抬头左右看看,嘴唇上挂的奶滴随着头的转动晃晃荡荡,眼看着就要重重地往下掉,我连忙把纸凑过去,在它滴落之前准确地擦掉。然后她再喝,再咽,再转头;我两眼牢牢地盯着她的下唇,手紧紧跟着,及时抓回奶中的逃兵,以防它们侵占地板,污染沙发,点缀妈妈的衣服裤子。但还是有几滴“叭嗒”掉在了黄色的木地板上。我顺着掉落的方向往上搜寻,原来还有漏网之奶顺着碗的外沿流过妈妈拿碗的手,沥沥拉拉。我又麻溜地赶快擦了碗边拭了妈手,把纸折了一折,用还没弄湿的背面擦了地板。
喝得很快,我洗碗洗得也很快。下一项就是安顿妈妈睡觉。帮她从衣架上取下睡衣,正准备按她的习惯撑好被子时,她却说不要那个被子。我问为啥,她说不好,我又站高凳上踮着脚够下了柜顶上的被子,铺好,看着她躺下,关灯,八点半。
回小卧室跟爱人说了会儿话,回客厅看书。
九点半,有“咚—蹭—蹭蹭—咚”的脚步声从大卧室传出,妈妈拄着拐棍颤巍巍小碎步挪出来。我心烦意乱,起身看着她,只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儿。她走过客厅,走进卫生间,哗啦的冲水声过后她又走出卫生间,走向厨房。我连忙跟过去,问她怎么了,她迷迷瞪瞪看着我,说“给我洗洗脸。”我大吃一惊,赶快扶着她的肩问:“这睡觉了怎么又来洗脸?”边说着边低头仔细看她的神情,这才注意到她把睡衣换成了棉衣棉裤。“你不是起来洗脸呢?”妈妈看着我说。
我忽然明白了,她是以为天亮了,我起来,她也赶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