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蓝船（32）

李炎把资料一份份拿出袋子，埋头阅读。我在办公桌旁一个盖着白灰的褐色沙发上坐下。沙发“格拉”瘫下一半。手和脚怎么放都觉得不合适。背后的关节隔几秒抽搐一下，肌肉也小心紧绷着。

眼睛更是无处安放，只能一遍遍扫描沙发前的地板，深紫色地砖上无数条磨损的印子，扭扭歪歪像停在搬家途中的蚂蚁。接缝处开裂严重，发黄的纸片嵌在其中。书架左侧的地砖上堆放着五个塑料花盆，棕红色和深绿色，三个花盆里只剩一些野草，另外两盆种着绿箩，叶子很大，像老人家用的蒲扇，但却长得不高，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不知道过去多久，李炎像把我忘记了一样，也许是真的把我忘了。直到一声轰鸣响起他的头才从那堆资料里抬起。

“刚才是打雷吗？”

“是，也许是。”

我连忙回应。

“又要下雨吗？”

“嗯，最近台风太多了。”

“方侑，不好意思，你是不是等了很久？我刚才——”

“没有，没有很久。老师您继续工作。”

“没事，方侑，你刚才说来这里有什么事？找人帮忙？”

“嗯，我想问一起交通事故该怎么处理。”

在大雨落下之前，我把婆婆的事尽可能清楚地告诉李炎。

中途他一声不吭，只是垂着头听我说话，我越来越紧张，生怕自己说不清楚。

好像等了很久，他终于抬头看着我，说道，“你把阿姨的地址给我吧。”

“给你？学校会帮助阿姨吗？学校有人负责这样的事吗？”

“事情不复杂，学校的同事都在放假，等他们回来已经九月份了，我去街道看看，那边街道我比较熟悉，学校每年给他们做讲座和培训。”

“好的老师，给你添麻烦了。”

李炎当应帮忙时说话的速度比平时更慢，近乎每一个声音背后都是不着痕迹的斟词酌句。我并没有很高兴，只是想到总算帮婆婆做了点事。

偷偷看着李炎的脸时，又觉得自己给他惹了麻烦。心情不仅没有轻松起来，反倒是比先前更紧张。

“我担心会下雨，要先离开，你是不是也——？”

“当然，我还要去家教。”

想表现出自己不是闲着没事做的学生，于是生怕老师听不见一般，大声说了出来。

“啊，家教挺好的，方侑是个用功的学生。”

温柔的声音和鼓励的话。我在心中默默记下，这样的声音和这样的话可以在无数个夜晚陪伴我。

属于我和李炎两个人的亲密联系。

更多，想要更多。

贪婪也好，自私也好，期待这个暑假一场有一场台风将记忆的池水越吹越高。有了这个池水，就能赶走如影随形的不安，把我保护起来，不用害怕。

石榴结起坚硬的果子，三三两两相互依偎，教工宿舍旁唯一一棵石榴树，那年六月就开始结果，到八月时已红通通的在一片夏绿中分外惹眼。一旁的香樟高挺又舒展，却找不到一抹红色。石榴倒是孤芳一隅，还正巧立在李炎居住的楼外。

每日从石榴树旁经过，见它一眼心中也似见了李炎般，与他有关的一草一木都成了他的分身，在我周围如影随形。

即使时间确定无疑往前走了十多年，即使那年无可奈何的落寞和被留下的恐慌挥之不散，而每每想到曾和他共同经历的生命，从没有一刻令我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