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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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镇的长街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商铺，每逢周末这里都是摩肩擦踵，人声鼎沸。

长街的尽头是一家名叫“紫柚”的咖啡馆，叶波跟着导航来到这里，他并不喜欢喧闹的地方，但对方选择来这里见面，他也只好答应。

古镇老街

这是他第一次和女生见面，就迟到了半个小时，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相亲，李叔告诉他女方是强盛集团王总裁的秘书，让他着装正式一点，所以他特意从箱底找出了一身许久不穿的西装，最近他瘦了一些，所以西装显得并不太合身，但他并不在意。

电梯至楼顶出口处，不远便有一位优雅的女士挥手，他微笑回应，径直走了过去。

桌上是一杯早已冲好的咖啡，女士道：“不知道你爱喝什么，我点了半拿铁，比较适中！”她温和的语气没有半分责怪他迟到的意思，甚至只字不提。

叶波端起杯子尝了一口，局促地微笑示意：“谢谢，我很喜欢，谢谢！”

这是双方的第一次见面，她身材高挑，一身浅棕色的西装配同色修身长裤，内搭的白衬衫显得很是职业化，举手投足之间无不给人一种干练，清爽的感觉。

“我叫李萱，李总和我介绍过你，哥伦比亚大学精算系高材生，只做投资就吃喝不愁了，当时就很佩服你！”李萱一边打量着他，一边略显俏皮地说道。

叶波脸上挂起尴尬的笑容：“李小姐过奖，他也真是的，太夸张了！我现在只是银行的小职员，凑合生活，不值一提！”说完他又端起杯子浅浅啜了一口，仿佛在遮挡脸上的不安。

李萱察觉到他微微褶皱的西装，并未剃干净的胡渣和指甲缝里的灰尘，心里不免有些失望，不过她想到李总的眼光和为人一向是令人折服和钦佩的，所以她决定耐着性子，再尝试着多聊几句，她笑问：“你说你这么好的条件，怎么找了一家银行当大堂副理？不是大材小用了么？”

她问的很直接，不过叶波并不在意这种直接，他掏出口袋里的烟盒，另一只手正准备去掏打火机，却又忽然停止了动作……

“这里露天的，你抽吧，我不介意！”李萱道。

“谢谢！”叶波从烟盒里弹出一支叼在嘴上，铁质打火机熟练地在他掌中翻转，随着“咣”得一声脆响，香烟点燃的瞬间，李波已深深吸了一口，烟盒放在了桌上，打火机放在了烟盒上。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李萱心中暗忖：“这也太油腻，太江湖气啦！”

他吐出满口烟雾，露出一丝满足的神色，才道：“哥伦比亚只是一个学校，精算也只是一门学科，并不意味条件很好，大堂副理也并不是一个低下的职业，所以并没有大材小用的问题，而且这工作轻松，何乐不为？”

李萱还没说话，他又补充道：“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在职场混迹打拼，有梦想；有追求，而我只是活着，差不多算是躺平咯！”

李萱忽然发觉点燃那支烟后，他像是打开了一个神秘的开关，方才的拘谨淡然无存，语气也变得自信，侃侃而谈。

李萱难免闻到他吐出的烟雾，轻咳了一声，微笑道：“听说你的生活很单调？”

叶波点头：“非常单调，上班，下班，自己写写东西，看看新闻……额，大概就是这些，我没有朋友，很单调！”

李萱苦笑：“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并不像……额，反而像面试！”

她没有说出“相亲”两个字，她觉得不太好，却又一时找不到可以替代的名词。

叶波将烟头捻入烟灰缸：“我觉得本身也就是面试！”

李萱有些疑惑：“嗯？”

叶波道：“一问一答，和面试的道理相同，看彼此是否令对方满意！”

李萱不免有些惊讶，她笑道：“你这么说也没错，就当是面试，你觉得你刚刚的表现能不能让我这个面试官满意？”

叶波摇摇头：“我不懂揣测别人的心思，不过你既然这样问，大概是不满意吧！”

李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接他的话，只好感慨道：“难怪李总说，你是个怪人！”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李萱终于有些待不住了：“要不……今天我们就到这儿？”她试探性的问。

叶波顺势拿起桌上的香烟和打火机：“你请我喝咖啡，我总该请你吃顿饭！”

这个回答是李萱没有想到的，尽管内心很想拒绝，但碍于李总的面子，她还是接受了，现在的她只想快点过完今天，然后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黄色的帐篷连缀成片。

大牌档。

塑料的白色桌椅上有烟头烫过的痕迹，帆布帘遮挡的厨房里能够清晰听见猛火灶的滋油声，身穿无袖背心大汗淋漓的老板端着刚刚出锅的毛豆肉丝掀帘而出，菜上桌的那一刻，叶波迫不及待地开了一瓶啤酒，倒入了一次性的透明塑料杯。

李萱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吃饭，也从没想过他会带自己来这里。

叶波递给她一个杯子：“要不要喝一点？”

李萱摇头苦笑：“不了！”

叶波依然给她倒了一杯，笑道：“作为王总的秘书，你可能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吃饭，其实呢……所谓的大厨，名厨大多是殿堂上的小丑，高手都在路边摊和大牌档，在这里能吃到这些菜原本的味道，你不妨试一试！”

他一边说一边夹起一筷子毛豆肉丝，递进嘴巴里开始咀嚼，然后端起酒杯，倒入喉咙。

李萱尝试着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点，缓缓递送口中，紧接着撕下一截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最后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水杯，浅浅地喝了一口水。

菜上齐了，李萱始终也没吃几口，叶波自酌自饮，喝下了六瓶啤酒。

“我还有点事，所以我先……”

李萱尝试第二次开口，叶波已经心领神会：“走吧，我送你！”

路边的停车位，叶波去拉车门，李萱提醒道：“你喝酒了！”

叶波略带醉意地望着她：“没事，礼拜六，路上没什么交警！”

“不行！”李萱斩钉截铁道。

叶波怔怔地望着她。

“你坐副驾驶，我送你回去！”李萱又道。

叶波老实地坐在了副驾驶，李萱系上安全带，发动了汽车。

让她没想到的是，他的人随性，甚至有一点邋遢；但他的车里却收拾的很干净，而且还有一种淡淡的檀香味。

“你很爱喝酒吗？”李萱操控着方向盘，像是严厉的老师在责问犯错的学生。

叶波瘫坐在副驾驶：“我不爱喝酒，所以……”

“不管你爱不爱，都不能酒后开车！”李萱打断了他。

汽车停在了叶波所住的小区楼下，她搀扶着他送到门口。

“车你开回去吧，有空再还我！”他的语气依旧带着醉意。

李萱丢下车钥匙，头也不回的下楼了。

叶波回到家里快速地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睡衣，然后靠在沙发上，拿起了煮茶炉，正准备添茶加水，却突然听见了“叮叮”响起的门铃声！

他忐忑地放下手中的茶炉，打开了门，是李萱。

“听说酒后喝一点酸奶，吃一点水果可以解酒！”她将手里装着酸奶和水果手提袋递给了他。

叶波僵硬地伸手接过手提袋，怔怔地望着她，下意识地说了一声：“谢谢！”

他的语气平缓自然，醉意全无。李萱在门口看着他装修典雅，干净整洁的家，展示柜上整齐排列的酒水和瓷器、玉石摆件，再想到他刚刚一尘不染略带香味的车内……

她的面色在一瞬间铁青，仿佛平静的湖面骤然被风雨侵袭。

“你如果没有意愿，今天可以不来，请不要用这种方式羞辱我！”这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声音。

她满怀怒气逃走，叶波石化当场。

他没有去追。

门关了，他靠在沙发上，煮沸的茶水雾气腾腾，笼罩着他的思绪。

他拿起手机，给备注名为“强盛集团董事会李总”发了一条微信：李叔，晚上好！“今日有幸得见贵公司李小姐，果然优雅大方，气质不凡。当然，眼光也很高，所以没看上我，不过还是谢谢您的美意……”

三个月后。

强盛集团总裁王某因涉嫌违规被捕，董事会选举总经理李某为临时总裁，暂时代管公司运营工作。

叶波下班后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却发现有一个美女正在楼下伫立等待，这个人就是李萱。

“好久不见！”李萱先说话。

两个人眼神交汇的瞬间，仿佛已经诉说了千言万语。

叶波凝视着她，慧黠一笑：“好久不见，你有口福了，今天晚上我亲自下厨！”

红酒，鲜花配上中式的菜肴，却没有一丝的违和感。叶波卸下围裙，从酒柜上拿出两个高脚杯，倒了浅浅地两杯红酒。

“你真是个怪人！”李萱接过酒杯，不由调侃道。

叶波莞尔一笑：“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已经是第三次有这样的感慨了！”

李萱也露出了笑容，她忽然站起身来：“只不过每一次的心境不同，我敬你，算是给你道歉！”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叶波佯装惊讶：“上次你滴酒不沾，想不到你酒量这么好！”说罢他也起身饮下整杯。

叶波一边给她倒酒，一边道：“好在你没有受牵连！”

李萱苦笑：“我只是个小秘书，天塌下来有个大的顶着！”

叶波点点头：“现在……”

李萱道：“现在离职了，连小秘书也不是了！”

叶波望着她：“为什么？”

李萱道：“我不能接受李总给我安排的任何工作，王总离开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会表达对他的忠诚，这是我做人的准则！”

叶波仿佛听出了什么，他反问：“你先前一无所知？包括对李总？”

李萱苦笑：“如果我有知的话，当时就不会约你见面了！”

叶波点点头，刚想说点什么，李萱又道：“其实我不太想谈这些了，我更想谈谈你！”

叶波一脸惊讶：“我？”

李萱：“对，就是你！”

叶波没有说话，等待她的发问。

李萱和他碰了一杯，浅浅啜了一口，道：“我知道你的身份很特殊，是多家知名企业的高级顾问，这三个月你也接受了调查，你难道早已想到会有今天？”

叶波稍作沉吟：“怎么说呢，以前会与一些企业有合作，但我现在只是一家银行的小职员，所以没有什么可查的，而且我的历史干净，所以只要没有栽赃陷害，我必然是清白的！”

“但是你们王总当时正在被调查，如果我这个时候我和你产生联系，可能会牵连很多人，对彼此都是麻烦，我只能说这么多！”他补充道。

李萱放下手中的筷子：“这些我都不在意，我只想知道，你拒绝我不能直说吗？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

叶波道：“当时我们是一面之缘，而且你也单纯的认为是李叔介绍认识一下，我说太白不合适，这一点你应该能理解！”

他喝了口酒，接着道：“再者，李叔这样的人，是不会无聊到给人做媒的，所以他既然做了就不正常，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我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接招！”

李萱又饮下一杯，她似乎有些醉了：“你特意找一件旧西装，装成一幅邋遢的样子，当我面抽烟，带我去那种地方吃饭，还要酒后开车，就是为了让我主动拒绝你，远离你，给我体面吗？”

叶波低下头，回避着她的目光：“坦白说，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我没有想到你会去买酸奶和水果，也没想到你如此机敏！”

李萱自己又斟了一杯，用一种嗔怪的语气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里会有多大伤害吗？”

叶波无言。

李萱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追问：“如果你一开始就想拒绝，为什么我在咖啡厅说走的时候，你要提出请我吃饭呢？”

叶波不敢直视她：“因为……”

他始终没有给出解释，只是借机饮下杯中的残酒。

李萱趴在了桌上，她已经醉了。半晌，才梦呓般地问：“你……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对吗？”

                                  2023年4月26日於上海南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