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峰
彦峰走了。一月前的一个午夜,肖博士在班级群中发布的这则消息,引来了众多同学的唏嘘。老肖说,彦峰同学因病于当日清晨不幸去世。呜呼,哀哉。
彦峰和肖博士都是猫的大学同班,猫在以往的文字中,时常会调侃到班级里的肖博士和烈华老师,但几乎从来没有提到彦峰,细细想来,无论是在校期间还是毕业之后,我们之间的交流实在是太少了。
让时间回溯至三十七年前。
1978年3月1日晚上,我在大风中换乘两次“磨电”来到黑石礁,在学校办完报到手续后,系里值班的范老师安排同学把我送到后红楼108房间,这就是我的第一个大学宿舍。宿舍里贴墙摆放着四张铁制双层床,几条晾衣绳斜拉在床架之间,透过挂在上面的衣服间隙,我看到一个身着红毛衣的人正盘腿坐在床上抽烟,他看到我们进来,忙起身过来,并把我的行李接了过去。 “你来迟了,这是最后一个铺位,也不用挑了”。说着,他就把我的行李卷举到了对面的上铺。
这就是彦峰,他是我在大学班级里遇到的第一位同学。
寒暄中,我知道彦峰来自河北束鹿县。他说,这个宿舍共八个人,咱们三班的有六个人,还有两个是财政系的。一星期前就开始报到,他已经来三天了。
过一会,宿舍的同学相继回来了,内蒙兵团的老余大哥、复转军人朝亚、辽宁台安县的铁红、江苏潘丿的占涛,还有财政系的老于和赵振波。彦峰的年纪并不算大,大概在宿舍排在第四吧,但面相很老成,赵兄说和他一样,都很有沧桑感。彦峰好抽烟,而且抽那种味道很冲的卷烟,一根没抽完就卷好了下一根,他说,烟要连抽几根才过瘾,朝亚曾跟着他学卷烟,后来说劲儿太大抽不动。
上课之余,彦峰喜欢一个人待在宿舍里,坐在床上,或抽烟,或读古书,他好像读过不少古籍,说起三国水浒隋唐演义都是一套一套的,我从知青点带来一本《古文观止》,彦峰如获至宝,每天都看,不仅能背下来还能给大伙讲解。第二学期学校宿舍调整时,我和彦峰被分到了不同的房间,搬家时,我把那本《古文观止》送给了他,我说,这本书在他那才能发挥作用。
现在想想,打那之后,我们联系就少了。彦峰下课就回宿舍,几乎从不在教室上自习,考试前偶尔来班级补补笔记,也是一再叮嘱,画画重点,捞干的。
大四那年,桥牌在我们系里兴起。烈华、甲第、古来全等同学时常凑到一块打牌,宿舍里的“闲人”彦峰自然也成了高级替补。说他是替补是因为他打牌过于偏激,总是抢庄,总是冒叫,一般人不愿和他搭档,只是三缺一时才能让他上场。由于彦峰的激进,他所在的团队往往都是比赛的输家,队友批评时,他也不很服气,直到遭致全体人员的“一致谴责”时,他嘴上才能服软,不再争辩,卷上两只烟抽,长时间的望着窗外沉默。然下次打牌时,他依然如故。
大学毕业时,他和大山、京客都被分到煤炭部,在二次分配时彦峰被分到河北井陉矿区煤炭干校任教。后来听说他回到了家乡束鹿(也就是今天的辛集市),去了一个乡里的税务所,每天的工作就是骑着自行车收税。有人说他这是为了照顾家,也有人说他是因超生受到了处罚。猫觉得,彦峰可能是不适应教书这份工作。
我们班级在北京和大连的两次聚会,彦峰都参加了,身着税务制服的彦峰俨然成了一个农民大爷。农民大爷还是那么倔强,还是那么喜欢抬杠,打桥牌时依旧冒进,只是觉得他与同学们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猫注意到,更多的时候,彦峰独自一人坐在餐桌边抽烟喝酒。
班里的老余大哥曾专程去过两次辛集,余大哥说,彦峰家里盖起了大瓦房,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当年,彦峰的一双儿女同时参加高考,其中一个报考了我们母校并已经入围。据说,当时母校领导曾提出给河北增加两个录取名额,其中一个特为彦峰“点招”,但需要取得河北招办的支持,这对彦峰来说无疑是天大的难题。后来两个孩子分别考取了河北理工和燕山大学。
得到彦峰过世的消息,北漂和军同学驱车六百公里赶赴辛集,代表同学们送彦峰最后一程。他们回来讲,彦峰在两年前体检时就发现了肺部阴影,但没有听家人劝嘱做进一步检查。半年前,病情加重住进北京协和医院,被确诊为肺癌晚期。他又拒绝了了医院的化疗方案,出院回家,还去了趟南方旅行。彦峰的孩子说,他们父亲脾气大,在家没人敢说他。每天两顿酒,即使病重期间,仍继续抽烟,直到最后抽不动为止。
都说知识改变命运。不假,知识确实改变了彦峰家的命运,一对儿女如今一个在北京国家部委工作,一个在人民大学读博。但知识却没有改变彦峰的习性,无论在学校在社会还是在最后治病阶段,他都没有摆脱一个倔强认死理的农民大爷的习性。曾有同学开玩笑说他很有李瑞环的范儿,那是指他满脸的沧桑。
彦峰生于甲午十二月,卒于甲午十一月,差一个月就是一个甲子轮回。猫似乎看到彦峰摆手对众同学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如同刘备字玄德关羽字云长一样,喜欢古文的彦峰也有字,字府君。
大白的挽联上写着,府君走好。
2015/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