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亘古不变：论骄傲——读拉布吕耶尔《品格论》（七）

“对地位低于自己的人傲慢地凌驾其上，而对地位高于自己的人，则卑躬屈节地俯首帖耳，其相同的根源是骄傲，它是这种坏品行的本性，这种坏品行不是根据个人的优点，也不是根据德行，而是根据财富、职位、声望以及夸夸其谈的学问，使我们既瞧不起那些在这类财产方面少于我们的人，又过分尊敬那些拥有此类财产超过我们的人。”

骄傲的盲目性体现在这些方面：

其一，在空间意义上，在某些人群、某些领域中取得优势地位的表现让他以为适用于所有的人群、所有的领域。一个学生在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学习优秀，他会下意识地自认为就算上了大学，甚至留学出国，他都属于最优秀的一类人，这里已经隐含着一种贬义的骄傲。如果一个电气工程师在专业领域技艺非凡，但自认为像马斯克一样，在文化、社交、媒体甚至法律、哲学方面都卓尔不群，能够随意阴阳，指点江山，那他不仅是骄傲，而且几乎滑向了愚蠢。

其二，在时间意义上，暂时取得的成功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如同高铁的轨道一般不会发生变化。这有点像赌博，一旦赢了一次，人们就以为好运来了，而且会持续下去，他们不愿意想到概率和一厢情愿没有分毫关系。成功符合经验世界的基本特征，兼具偶然性和必然性，偶然性在于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机缘、巧合，必然性在于人自身的意志、行动、努力这样的因素。中间缺乏任何一个要素都将是不同的甚至相反的结果。理智的声音告诉我们，实在没有什么骄傲的本钱，高铁要在适当的地方变轨，最终的目的地停靠，而我们必须继续负重前行，摒弃以为轻而易举就可成事的幻觉。

归根到底，这种盲目性其实就在于“你以为的其实并不是你以为的”。

“泰勒克有才智，但是说到底，远不是他自以为的那么有才智，因此他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所思考的问题和所提出的打算，总是远远超出他的才智，结果他从来不可能表现得力所能及，游刃有余，这个推断是正确的。仿佛有一道栅栏把他封闭住了，这个栅栏本该提醒他应该就此止步的，可是他却继续前行，超出自己的范围之外。他遇到了自己的薄弱之处，可他就在此处展现自己，他谈论自己不知道的和自己了解得不正确的事情，他做事超出自己的能力，他想得到他够不着的东西，他要跟在各方面都比他强的人媲美。他有好的和值得称许之处，可是由于假装至大和至美却把这些都掩盖住了：人们清楚地看出他不是某种人，可他却必须去猜测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个不称称自己分量的人，不知自己为何许人的人。他的品格就是不知道谨守着自己所固有的、属于他自己的品格。”

骄傲使人自行遮蔽了双眼，看不到行为的可笑之处，看不到自身改进的空间。

海德格尔的哲学给我们最大的启示就在于“有限性”和“可能性”，人自身都是有限的，首先承认这一点才能开启人生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将是可贵的创造，是“去存在”。骄傲的人看不到有限性，也就失去了更好的可能性，将自己退化成普通的存在者而非“此在”。

康德所推崇的理性，它的本性就是批判，理性批判自身，划定边界，从而更好地认识世界、认识自身。因为理性如果不批判自身，这种骄傲就让理性迷失方向，甚至以为偶然的东西在自己身上就是必然，但现实世界会给这种想法致命的一击。

骄傲就是接近于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这增加出错的机会，丧失本应到手的机会，但更本质的是败坏品性。骄傲的人以为聪明在大多数人之上，逐渐开始借助小聪明、诡诈而非诚实地进取来获得成果。郭老师说：“大多数人的智商都没有多少差别，在棋盘上，最忌讳的是那种人，他有一块儿必死的棋，在棋局的关键处或者棋局将要结束的时候，他若无其事地落下一子，以为对手会看不到，这样必死的棋就会起死回生。这种一厢情愿不是侮辱对手，而是侮辱自己的智商，是小聪明。”

但是就如同只有疾病才能让人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痛苦、健康有多么可贵一样，骄傲的人只有撞得头破血流才会接受教训，这还是好的，还有一句俗语叫做“不撞南墙不回头”。

《棋经十三篇》云：“得品之下者，举无思虑，动则变诈；或用手以影其势，或发言以泄其机。……《传》曰：‘正而不谲。’”换句话说，小心行事，做人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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