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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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好无聊,把你手机给我玩会儿吧。”回到老家,吃完午饭,或许是没有玩伴儿,儿子拉着我的手,摇晃着撒娇,希望我能批准他玩会儿手机。
“不可以。”我果断拒绝。
“爸爸,你们小时候无聊了玩啥呢?”儿子用充满好奇的眼神看着我问到。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笑着对儿子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想想啊,七岁时,我可没有无聊的时候,我放学回来得放牛、割草等,哪有时间无聊呀!”
“爸爸,那假期的时候呢?就没有玩具车之类的玩具吗?”
“有玩具呀,但是得我们自己动手做。”
“爸爸,那您帮我做个玩具车吧。”
我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父亲的锯子、斧头等工具及做玩具车需要的木板。在翻父亲的工具箱时,一个黑乎乎的圆锥形东西躺在箱子最底层。起初我以为是个秤砣,等我拿起来仔细一瞧时,惊奇地发现,这是我和母亲共同完成的一个玩具——陀螺。看着它,我的无名指传来了一阵疼痛,是被柴刀砍伤的疼痛,这疼痛,来自我六七岁时。
那年暑假,寨子里四五个小伙伴,在我家的用青石铺成的院坝里打陀螺比赛。这打陀螺比赛有好几种,一种是看谁的陀螺旋转时发出的“嗡嗡”声最响;另一种是让陀螺高速旋转后停止抽打,看谁的陀螺旋转时间更长;还有一种是抽打着陀螺旋转相碰,谁的陀螺倒了算谁输。
我没有陀螺,坐在院坝边的石阶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打陀螺比赛。只见小胖把鞭绳往陀螺上缠绕几卷,把缠好的陀螺小心翼翼地往地上一放,右手挪向鞭子的远离鞭绳的那端,握紧鞭子,半侧身子对着陀螺,微微下蹲,两腿呈右弓步,右手把鞭子瞬间向左上方一挑,他的陀螺便随着鞭绳的抽出而摇摇晃晃地旋转起来。
“啪——啪——啪——”小胖抡圆了胳膊,连续抽打了七八下陀螺后,喘着气立在陀螺旁,陀螺却稳稳当当地在石板上飞速旋转着,发出高亢的“嗡嗡”蜂鸣。其他小伙伴默契地开始数数,“一、二、三……八十一、八十二。”
“我的陀螺如何?足足转了八十二秒,这叫声,震聋你们的耳朵没?有谁不服,打一个来看看!”小胖捡起他的陀螺,得意地炫耀起来,像是打了胜仗回来的勇士,满脸骄傲。
“我来会会你,看我的,肯定能超过九十。”瘦猴说着发动了他那比茶杯口还粗一圈的陀螺,他人虽瘦小,但挥鞭的力度却不输小胖,鞭绳抽在陀螺上发出的“啪——啪——”声在院坝里回荡。
小伙伴们都使出浑身解数,炫耀着自己的陀螺,就连比我小半岁的堂妹绣琴也打出一头的汗来。我心里想着:“我要是也有一个陀螺,我肯定打得比他们还好,借谁的陀螺打一回呢?借小胖的,他的陀螺最大最圆,一定能转得最久。”当听我想借他陀螺玩一回时,小胖抱着陀螺、提着鞭子丢下一句“叫你爸爸给你砍一个”就跑回家去了,其他小伙伴也一哄而散。
“一群小气鬼,不就是个陀螺吗?我叫我爸爸给我砍一个碗口这么粗的,到时候把你们的陀螺通通碰飞到阴沟里去!”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骂骂咧咧地去找我父亲去了。
“爸爸,给我砍一个陀螺,他们都有,就我没有。”
“自己回家玩去,这草都快有苞谷苗高了,我得趁着太阳好,锄下的草才能被晒死。”父亲头也不抬地继续锄草。我抬头看了看太阳,它洒下的金光刺得我挣不开眼,再看被父亲锄过的草,被锄头斩断了根的野草还真被晒得蔫蔫的。我也像那些蔫蔫的草一样,有气无力地走回家里。
“爸爸这么忙,我自己砍一个陀螺玩吧!”打定主意后,我到柴房找来砍柴刀,到树林里去挑树。还没走到树林呢,就发现一棵碗口大小的桧柏树立于土坎边。心里一喜,这真是天赐陀螺料,看着它,我仿佛听到了小胖他们认输的声音。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树砍倒。我用衣袖擦去额头汗珠,正准备砍下一段拿回家去砍陀螺时。“大娃,谁叫你偷我家的树的?”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张二爷爷正恶狠狠地瞪着我。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似的,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柴刀,一手抓着我的胳膊,大声吼道“走,找你家爹去!”
我当时被他的粗暴行为吓得三魂丢了二魂,被他那有力的巨手揪得胳膊钻心的疼痛。哇哇大哭着跌跌撞撞地被他揪着去找我父亲。我心里想求情,求他放开我,求他不要告诉我父亲。可能是太疼痛,也有可能是被吓坏了,我硬是没说得出一句话,一直哇哇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我母亲估计是听到了我的哭声,朝我们跑了过来。在我母亲距离我们十来米的时候,张二爷爷大手一推,把我推向我母亲,大声吼道:“你家这没教养的孩子偷我家的树,被我逮了个正着,你家看看怎么处理吧!”
看到母亲到来,我知道我得救了,哭得更大声了,哭喊着“妈——妈——”扑向母亲,母亲蹲下身来,搂我入怀,一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一手擦掉我脸上的泪水。
“儿子,不怕,妈妈来了,他打你没?”母亲温柔地询我。
有了母亲怀抱,我找到了安全感,停止了哭叫,抽泣着抹着眼睛说道:“二爷爷快把我手臂捏断了!”
“张二叔,这孩子才六七岁,偷你家的树?您想想有这个可能不?”母亲站起身来,质问张二爷爷。
“我亲自抓住的,刀在这儿,人赃并获,我还冤枉了他不成?”张二爷爷把我的柴刀往我母亲面前一丢,理直气壮地说着。
“这么小的孩子,能懂偷不偷?如果砍错了你家的树,你给我们大人讲,该赔多少赔多少。你一个长辈,这样对待这么小的孩子,怕是不合适吧?要是我家孩子被你吓出个三长两短来,我拿他煮汤给你全家喝。”母亲不像刚才对我那么温柔,声音里带着愤怒,甚至是在向张二爷爷咆哮及警告。
吵闹声把周围的寨邻吸引了过来,有来看热闹的,也有来劝架的,当然,我父亲也来了。他听了事情的原委后,扭头就去路旁找树枝,口里骂着:“短命儿,没事惹事,你去砍人家的树干啥?看老子不把你腿打断,让你再出来惹祸!”
看着父亲手里提着棍子朝我怒气冲冲地快速走来,我又哭叫起来,直往母亲身后躲。
张大爷爷一把拉住我父亲,笑着说道:“我听半天了,这事儿不大个事儿,大家都不要吵了。老二,孩子砍树的原因估计是想砍陀螺。我家那大孙子砍陀螺时就跟我说你那棵树可以砍很多个陀螺,叫我去砍那棵树,大娃估计也是看它适合砍陀螺。他都分不清哪里是哪家的地,咋算得上偷嘛?这棵树砍都砍了,我看可以拿回去做两根锄头把,你就拿回去做锄头把吧,这事儿就算了。记得留一段给我,我给我大孙子再砍个陀螺。”张大爷爷给他弟弟说完,转过头又对我父亲说道:“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了吗?这点小事还打孩子。”
第二天中午时,张大爷爷的大孙子张大全,拿着一段木头来找我,那段木我一看就知道是从我昨天“偷”的那棵树上锯下来的。
大全说:“我爷爷叫我送你一个陀螺料,等你爸爸回来,你叫他帮你砍陀螺,以后我们大家都有陀螺了。”
大全走后,我激动得差点儿掉下眼泪,立即跑柴房去拿出柴刀,把门槛当枕木,想象着陀螺的样子开始砍起来。我席坐于门槛前,右手持刀,左手握着那段木头把它斜靠在门槛上,一刀一刀地砍着木头,口里哼哼唧唧地唱着:“我的小陀螺呀,是我亲手做呀,明天去比赛嘛,全场最靓的仔……”全然忘记了昨天的事。
桧柏比一般的树都坚硬,砍出来的陀螺也更有质感,旋转时发出的嗡嗡声也更清脆高亢。正当我沉浸在马上即将拥有陀螺的喜悦中时,我的右手不知是怎么了,向左偏了一下,不偏不倚,柴刀正好砍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吃疼的我,丢下柴刀和半成品陀螺,定睛一看,左手无名指尖鲜血汨汨直冒,一滴滴往地上掉着。虽不甚疼痛,但看着被削掉的半个指甲盖只剩一块皮与手指相连,悬在指尖晃荡。我不由得心里一紧,喉咙发涩,顿时大哭起来。右手赶紧捏住无名指伤口附近,哭着朝父亲昨天干活的那块地跑去。
母亲带着我回到家里,用白酒冲洗了我的受伤的手指,白酒与伤口接触的瞬间,貌似有万千根钢针扎进了我的指尖,一股股冰凉的疼痛,由指尖一路奔向心尖。我不自觉地想要缩回我的手,母亲那粗糙的大手如有万斤力气,死死握住我的手腕,任凭我怎么挣扎,硬是分毫动弹不得,我被疼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母亲清洗完成后,从墙角取来几个蜘蛛巢,抖掉里面的蜘蛛卵,除去带灰尘的外层,剩下一张比棉花还细还柔软的圆形“纱布”。母亲把我那断下来的那截手指对齐,把蜘蛛巢裹了上去,一连裹了三四层,又浇上一些白酒后找来纱布包裹起来。
母亲从清洗伤口到包扎完成的过程中,始终没说一句话,直到包扎完成后,才问我还疼不疼?下次还敢玩刀不?转身看到还未完工的陀螺,弯腰捡了起来,像我之前砍陀螺那样,在门槛上砍好了陀螺。
第二天,一群打陀螺比赛的孩子里,有一个左手无名指裹着白色纱布孩子,打得格外卖力,笑得格外开心,陀螺发出的嗡鸣声,驱散了他昨天的断指之疼,驱散了他前天的恐惧,没心没肺地欢笑着抽打陀螺。
“爸爸,你找到做玩具车的工具了没有?半天了还没出来。”儿子的催促声驱散了我指尖的疼痛。我拿着陀螺走出房间,对儿子说道:“我找到了一个宝贝——陀螺,我们今天就玩这个。”
我砍来一根半米多长的小树枝,做成鞭子,在院坝里教儿子玩陀螺。
发动陀螺,在我手把手教的情况下,儿子花了十多分钟硬是学不会。他那笨拙的动作,让我非常着急,我干脆发动好了陀螺让他抽打,找到兴趣后再教他发动陀螺吧。结果,悬转得好好的陀螺,硬是被他两鞭“打死”在地上一动不动。
半天的折腾,换来儿子垂头丧气地说:“爸爸,陀螺一点都不好玩,还是把手机给我玩植物大战僵尸吧!”听到他又想玩手机,加上刚刚他学打陀螺时那笨拙的样子,我心中燃起了无名的怒火,我几乎快控制不住我那想狠狠踹向儿子的腿。现在的孩子的手,除了能玩手机就啥也干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