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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红楼》// 小道具,大文章

2019-06-10  本文已影响0人  春迟馆

看《红楼》// 小道具,大文章

       闲来无事看《红楼》。随手翻到“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一回,觉得脂砚斋对怡红院陈设的一条批语很有意思:“后文鸳鸯瓶、紫玛瑙碟、西洋酒令、自行船等文,不必细表。”这是说后文会涉及到的物品,此处没必要一一列举,避免行文上的重复,显得生动活泼。合书回想,只有自行船在第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忙玉”中原样出现,其它三样都有改动。

       鸳鸯瓶想必是一种两个瓶身连在一起烧制而成的瓶子——《中国陶瓷史》里专门提到过它,也叫双联瓶——应该就是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中提到的宝玉用来插桂花送给贾母和王夫人的联珠瓶。宝玉房中的大丫鬟秋纹在叙述这件事时,说宝玉“巴巴的把那一对瓶拿下来,亲自灌水插好了”,可见不是经常使用的平凡物件。它与脂砚斋特别做出注释的“悬瓶:悬于壁上之瓶也”都是乾隆年间流行于贵族阶层的瓷器式样,一般读者还难得一见,故脂砚斋特地做出批注。《红楼梦》的成书时间从这个细节也可窥见一斑。

        玛瑙碟也在第三十七回出现,但被改成了“白缠丝玛瑙碟”,袭人准备用它盛水果糕点送给史湘云。与联珠瓶一样,玛瑙碟也属怡红院的陈设品而非日用餐具,平时放在墙上的“碟槽”里。可能考虑到怡红院贮物的槅子花样繁多,且“皆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的”,色彩比较艳丽,白玛瑙碟摆放上去更雅致醒目;另外宝玉曾用它盛新鲜的荔枝送给探春,如果是紫玛瑙碟就顺了色。故此作者最终让玛瑙碟由紫色变成了白色。

         西洋酒令的变动最彻底——它消失了,让人无从猜测它的本来面貌。

        《红楼梦》中有许多宴饮的场面,其中对酒令也进行了不少浓墨彩的描写。前八十回中计有: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宝玉等人为薛蟠庆祝生日的宴会上;第四十回“金鸳鸯三宣牙牌令”,贾母和众女眷领刘姥姥游览大观园后举行的宴会上;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平儿在红香圃举行的答谢宴会上;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大观园众女儿为宝玉祝寿的小型聚会上。如果作者愿意采用西洋酒令的话,尽可在这些章节中插入,而作者却只字未提。但可以肯定的是,西洋酒令同鸳鸯瓶、玛瑙碟、自行船一样,在当时都属于珍贵的“新鲜物儿”,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拥有,“非经过见过者写不出”。这样不仅会使读者感到新鲜有趣,更能具体地表现出贾家的社会地位与奢侈生活的道具,为什么要删掉呢?

        这让我联想到一个类似的例子。清人明义读过早期《红楼梦》抄本后,曾为此书写了绝句二十首,其中透露了不少与今本不同的情节。在咏“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时,有一句诗“拔取金钗当酒筹”。第一次读到它,我就想,这样“不失闺阁面目”的情节,运用到女孩子们饮酒行令的场景中,不但贴切生动,而且一下子就同文人墨客或市井酒徒区别开来,删掉真是可惜。这个细节与西洋酒令有异曲同工之处。

        通观前八十回中提到酒令的四回,其共同特点是都引用了大量的诗、词、曲、文。一方面如脂砚斋所言,作者著书“亦有传诗之意”,更重要的是,它们能在塑造人物性格、为后文埋下伏笔方面发挥非常重要的作用,提供丰富的信息。这一点是西洋酒令和“金钗当酒筹”都无法比拟的。故此,尽管西洋酒令珍贵稀有,尽管“金钗当酒筹”新颖别致,但为了全书整体,终遭淘汰。

        通过这几件在书中并不起眼的小道具的变迁,我们也可约略知道《红楼梦》的成书过程之复杂、作者创作态度之严谨。小道具里也蕴含着大文章,却又不谨毛失貌,尽精微而能致广大。可见,好书亦如好画,远可观其势,近可观其致。难怪三毛曾说:《红楼梦》,我一生一世都将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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