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夕墨雪 续

他叫明夕，她叫墨雪，这和11年前没有什么不一样，就像他们依然像11年前一样相信对方爱着自己一样。
只是11年过去了，他和她没有像11年前预言的那样，
几年后，电梯口偶遇。
他拉着自己的孩子。
她拉着自己的孩子。
明媚的夕阳下，下着墨色的雪。
这样的情景最终也没有出现，就像他们无数次预言过自己会是对方婚礼的主角一样，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过。
他想对她说你丫的别瞎折腾了好吗，好好的在我身边。可是一张嘴却是，傻丫头你开心就好，知道你还活着，折腾的还挺起劲就行，有我的地方你就有家。
她想对她说我无数次幻想你会来到我的楼下，然后告诉我，下来，一起走走。然后他们就彻彻底底的在一起。可是一张嘴却是最近工作什么的都挺好，有富裕钱了，你都拿去用吧。
她说好。她终于明白了只要有他在，她的生活还有动力。
他说不。他终于明白了最深的爱其实不是给对方什么物质，而是自由。

他说你爱我吗？
她说怎么说呢，应该比爱更深，超越了亲情友情和爱情。她说你是想让我爱你还是做我自己？
他笑了，做你自己吧。

他们像两个斗气的孩子，既像是在跟对方斗气，又像是跟命运怄气。他们也许只是不想像太多的人一样去过一场将就的人生。
可是他们曾经都已以为自己是风，其实他们都是草，风往哪面吹，草就往哪边倒，一场暴风掠过，把他们刮得七零八落，他们赤身裸体的看着对方，既心疼，又尴尬。
她说，你知道吗？我的很多同学都是晚上出去，第二天早上回来，她们都去干那个你懂得。唉，她们很多人都走歪了，忘记了初心。
他说，你如果没有一个好爸爸，你连by都进不了。你连像她们追求初心的资格都没有。有时候起点决定终点。

她说你知道吗？我对父母没有什么概念，她们很早就把我放到姥姥家，所以我跟父母的关系一直不好，我有一个什么样的爸爸不是我的错。那时候我总是寄人篱下。后来被接回家，父母又离婚了，
这些我有的选吗？

毕业的时候，她拒绝了父母的安排，一个人住进了JDYZ 的400块钱的房子，在那个一个阵风能够把胸罩吹掉到串串香炉子里面 的城中村中安顿了下来。
她说，你说的对，我的人生该由我决定。他说嗯，比如串串香钱你记得付了。
他笑，她也笑。
他们一起憧憬着那些画在房地产塑料布上的广告一样美好的未来。
可是生活远远不是你给它五毛钱，他给你一串串串香那么简单，很多人以为给了别人5毛钱 的串串香钱，就以为可以占有别人的世界。
这个世界上很多光鲜美好的东西看起来就像串串香一样清香可口，可现实确实背地里勾兑了太多的丑陋与不堪。

她说来接我，快，我今天喝大了，赶紧。
他说好，她摇摇晃晃的出来，看着她耀武扬威的翻着手机照片，看见了吧，两个男的都被我给喝趴下了。他们说只要我能喝倒他们，就把账给结了，否则就陪他们一晚。小样，跟我斗，最后乖乖把账结了。
他那么心疼她，一开口却是，10万块钱就可以买你一晚上啊？你跟我走，我给你这十万。

那天，她靠着他哭了一夜，她说我就是喝死也不会让他们碰她。从来没人敢这么说过她，她说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她。我特别恨你。
他说你以后好好的，不许喝酒。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就像他想把她用爱裹起来那样。

那晚他说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她说，北京这么大，为什么就容不下一个体面而有尊严的我，我不信。
他说，可以的，有我的地方你就有家。他觉得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人，有他在，她就有家，有依靠和安全感。就像他认为爱一个人不一定非要把她放在身边朝夕相对一样。

他们两个的生活像是两条钢轨，在遥远的地方看似拥抱，却永远平行。而他们两个却是永生相伴，链接他们之间的枕木是什么呢？
亲情？友情？爱情？事业，亦或生命。

也许她习惯了锋芒毕露，也许他习惯了草根人生。他们的生活像两个初恋的情人接吻一样，笨拙的接吻着，咬着对方。以为是表达着爱，
却弄疼了对方。

她说娘让我回去，她说公司需要我。可是我知道，我打死也不会去，不知道怎么的，我总是跟她亲不起来。
他说好歹她也是你亲妈，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说我不想像她一样，连感情都是算计好的，跟我爸家族联姻，为了我爸的仕途，他们又假离婚。呵呵机关算尽太聪明。
他说可是她确实爱你啊。

她说可是她打算把我嫁给发改委的儿子啊。我不想像她一样为了金钱和荣誉去过看起来挺扎实却很将就的人生。
事实就是这样，她真的没有过一个将就的人生，毕竟总裁妈妈和省长爸爸的受精卵不会太差。

他说你要生日了，虽然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可是别人有的我觉得你也应该有。
她说知道你事业稳定，就是最好的礼物。

他好像说不下去了，也好像忘记了当时怎么说的，时间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带走了他以为能够刻骨铭心的东西。
他说，我送你双布鞋吧，你每天穿高跟鞋开车很辛苦，这样舒服些。
她说嗯。
他说你不要整天外面喝凉水，胃不好。然后她的车上就多了一个热水杯。
她说保温效果太他妈好了，晚上放的水，早上我想喝一口差点烫死我，要不是你买的我早就扔了。
他笑，她也笑，他们笑的那么温暖。
可是温暖就像午后的阳光，明媚却短暂。
她努力向上生活着，他也是。
她知道他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他知道她可以为他去死，虽然他的朋友并不那么认为，他们说女人是感性的。当时那么想到事情上可能就不那样了。他却不信，他像爱自己一样爱着她，就像他认为她会为自己拼命一样。

我想故事该结局了，因为按照这样的发展，他们应该会深爱着彼此，会结婚，会生子，会过着看起来这个城市中每天都发生在那些情侣身上的那些事。可是故事结局的似乎没有了高潮一些，太平淡就会被遗忘吧，就像太美好的东西往往不真实一样。就像某某日报永远那么和谐一样，就像学校书本里永远正义战胜邪恶一样。
就像公主和王子应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可是书本上的叫公式，酸甜苦辣才叫生活，学校教会了我们如何做一个好人，却没有告诉我们如何保护自己，甚至连这个世界上有些地方是光照不到的地方都没有提，更不要说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还有恶人。

当一个人没有信仰的时候，他就不会有底线，当一个社会没有信仰的时候，就会出现各种信仰的方式解决问题。
就像 有人敢去明目张胆的碰瓷，墨雪却在车里哈哈大笑一样。
碰瓷的人说你剐蹭我三轮车了，她说多少钱，他说400.她说好。
当同一个人第二次倒在墨雪的车前的时候，她笑的那么放肆，她问他多少钱。他说最少两万，不然我们就去医院。她说别闹啊，我找个吸毒人员花7000块钱就能让你以后再也没法骑三轮碰瓷了。
她简单、直接、却远远没了学生时期的柔软，生活让她给自己的外面罩了一层厚厚的壳。
他说你敢，然后他就把三轮车横在路上，然后就是金属撞击的声音。
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和车回家，他想问他怎么了，不过他想没必要问了，一来是他太累了，二来是一群人很快就来到了他楼下。
他们说她肇事逃逸，她说就是我干的我就想撞死他。
她说的很冷，也许吧，权力居然能让人如此肆无忌惮，哪怕权力是他爸的，哪怕她的理由那么光明正大。
他说她把你的车撞了吧，这个事儿确实她不对，你要多少钱？
他说四万。
他说好。
他说去店里取下钱，大家过来了一起吃个饭吧，以后多照顾。
他们说你还挺会做人，下次就不坑你们了。
他说哥我哥们是做律师这一行的，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皱眉，说什么故事？
他哥们说，从前有一个人喝完酒，然后出门就跟别人剐蹭上了，然后进了拘留所又跟里面的人打架，最后故意伤人判了三年，他也算倒霉，跟几个刺头关在一起，然后他们吃完饭的娱乐就是用筷子在水泥地上磨出尖儿来然后顺着指甲往里面捅……

明夕说你换一个省事儿点儿的，他笑。
他说好办，吃饭的时候寻衅滋事，故意伤人，轻伤三年，不过有前科,就可以是三到十年……
你威胁我，碰瓷者说。
他说不是威胁，你都看到了她敢直接碾压你的车，还怕碾压你的人啊？我是很讲道理的人，三轮车坏了400也就够了对吧，不过你看
啊，我朋友和我还在合情合理合法的方式坐下来请你吃饭，给你讲故事，多好？这次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请你吃个饭，下次就不会吃饭了，咱们可以换种方式拍个剧本什么的。他说喝了这杯酒，大家以后是朋友，我不想因为这事儿再请你吃饭了。
他说好，400也不用了，以后各走各的路。然后碰瓷者转身离开。
他哥们说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学法律，最后当律师吗？
他说知道啊，你跟我说过，法律禁止的就是红灯，你闯红灯容易撞死，法律支持的就是绿灯，很多人在那里排队挤着。还有些法律上是黄灯，胆大子的闯过去了，可能就很风光或者不用挤着等着，但是有些人闯黄灯就撞死了。律师就是告诉你，你看这里其实有个地下通道，我们干嘛不走呢？又快有安全。带你走地下通道和便道的人。
他笑了，你还记得我经典的比喻。
他说你看我今天就走了地下通道。碰瓷的就是闯红的的人，有时候那些被坑的就是绿灯的人，而墨雪就是遇上黄灯狠踩油门的人。
墨雪说我的心是热的，拳头是冷的。所以我才会傻乎乎的跑道邮局去问人家能不能给你邮寄一把砍刀给你防身。而你伸出去的手是热的
内心却是冷的。所以你打算杀人的时候，从来不需要刀。
他说因为我不像你，可以作为规则的制定者，而我想努力成为规则的赢家。
遗憾的是 他们都错了，她没有成为规则的制定者，他也成不了规则的赢家。
明夕每天按部就班的挤地铁上班，每天下班在出租房里还在不停的加班，他就是为了“赢”，他就像被密封在火柴盒里面的火柴，渴望着有一天能被那个叫做的命运的机会，或者赏识的老板、伯乐也好选中，然后像火柴一样燃烧自己整个青春。遗憾的是，火柴太多了，遗憾的是周围只是被埋没的黑暗。
墨雪就像冲过黄灯时猛踩油门一样的生活着，她一次次的把全部身家押上去赌，她也知道有一天她可能失手，可是相比赔光光，眼下的工人发工资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的生活渐行渐远，就像地铁和私家车一样 行驶在两个不同的维度，虽然都在地球上，却极少能碰面。

墨雪说，最近生意很好，接了几个公司的官网，哈哈，一个单子谈下来十几万，好的二十几万呢，厉害吧。
明夕的第一反应是，对方什么人，不会是帅哥吧？
墨雪说不是，是中年人。
明夕说，中年油腻大叔？
墨雪看明夕的眼神怪怪的，你整天脑子里想啥啊？每次谈合作都是我带着助理小姑娘一起的，你知道她能保护我。
他想，也是，丫头真厉害。
他从没说过我爱你，从没喊过她老婆。就像她从来都不觉的他不那么叫她有什么不妥一样，就像她顺理成章的认为我们已经像夫妻一样。
当她把自己的车从五菱换成X5的时候，他知道一定出问题了。
不过他那么相信她，他不相信她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他朋友传言，说看见她和几个中年人不清不楚的，他先是笑，然后听了几次就开始发怒，因为他知道一定出问题了。

终于有一天，她兴高采烈地对他说，今天有又了一个大活儿，一中年大叔，你都想不到居然30万做一个网站，我都想笑，这些油腻大叔
真好哄，晚上跟他们吃个饭才回来，她手舞足蹈的喷着酒气对他说。

是嘛！我看你这个网站也是可以做也可以不做吧？
她一边卸妆一边说，怎么可能不做，不做谁给钱啊？不过这些人也挺好打发的，一个月网站就做完了，做完了都没找过我维护。
是嘛，是不是你跟他们维护好关系就好了？
必须啊，这些是财神爷，我得哄着啊，今天要不是助理解围我又差点喝大了。
你拿什么哄他们？陪酒还是陪睡？他终于忍不住了！
然后他们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他们已经记不得争吵的内容了，只是记得她摔门而出，他大吼一声，滚。

他静静的坐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忽然脑子里全是她的好，可是想到她和那些中年油腻大叔搂搂抱抱进出酒店他又恨的牙痒痒。

时间就那么流逝着，终于他不争气的想，外面冷 ，她会感冒。
然后他发了一条微信，赶紧回来，有话回来说。
她说，知道了，你竟然怀疑我……
他生气快速的写下，你不干出那些事儿来，别人能怀疑你么！然后狠狠的按了发送。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他想好了也许她进门就会劈头盖脸的问她，我干什么了？然后他想怎么跟她摊牌
把自己查到的结果告诉他。
他也想她会不会说她还爱他，然后他是否选择原谅。
墨雪的脑子感觉快炸了。

再一次见到墨雪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他设想了无数次碰面，却没有想到这一种。

她静静的躺在那里，插着无数的管子，无数花花绿绿的波线越来越弱，就像生命的沙漏，几乎殆尽。他想过无数次见到未来的
岳父，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她助理说，她昨晚出了车祸，从立交桥冲出围栏翻了下去，然后就现在这个样子了。她说Y姐昨天和那么多酒，我送她回家的，你怎么让她大晚上出去？然后助理泣不成声了。
他脑子一片空白，就像一个没了电的玩偶，瘫在那里。
她说姐出事儿的时候肯定是在和你发微信，因为她手机上还有没输完的微信，我这么辛苦都是为了我们，我是爱你的，我什么都没做，无愧于心，你怎么可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说Y姐他爸一直守着，奇怪的是很多他身边的人他都认识，其中一个还是昨晚才吃饭的。
他听完脑袋嗡了一声，然后就是一个晴天霹雳。

你永远感受不到一个生命从你怀里变成一个尸体的感觉，一点儿都不疼。明夕紧紧的抱着墨雪，他完全没了思维，只想抱着她。
他想把她暖过来。

一个黑色长裙的女人，一个踉跄的爬到窗前，然后撕扯着明夕，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如果不是你给她信息，她就不会死！
他任凭她在自己身上抓挠打骂着，直到她筋疲力竭的被扯开。
他也被从墨雪身边扯开，他一回头看见了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有点威严，冷峻，却死灰一般的脸。如果平常也许和他对视三秒，明夕就会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开，一个不怒自威的男人，此刻，明夕却恶狠狠的盯着他，愤怒和仇恨像要喷出来，射穿对方的身体。
僵持了几秒，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指着身边的男人对着他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他妈的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会昨晚墨雪会和这些人一起喝酒，他们又为什么出现在你身边！我们就是因为他们才吵架，她才跑出去的。

他泣不成声的瘫在那里，那个男人先是惊恐，然后是悲哀，然后是后悔，然后就瘫倒了，那些生意人都过去搀扶。
他猛地抬起头，抡起拳头朝他砸去，可是还是被那些人架起来了。

明夕一切都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墨雪的接的网站都是半年内成立的公司，有些甚至一个月成立的了，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的网站几乎在交付以后就弃用，几乎没有维护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价格会那么高了。墨雪的爸爸知道墨雪成立了公司，一方面想补偿父母离异小时候墨雪没人照顾的愧疚变相的给墨雪些钱，一方面安排手下人通过墨雪和其他的公司洗钱。他拼命的想挣脱开，他想杀了这个夺走他心爱女人的男人。

直到她离开，他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女人，一种叫墨雪，一种叫其他女人。可是他失去了墨雪，就再也对其他女人提不起兴趣了。

很多人劝他，别吊死在一棵树上，可是他们不明白，他已经为那一棵树放弃了整个森林。因为她就是全部的森林。
可惜这些话墨雪已经听不到了。
他想如果他没有和她吵架，会不会就不会开车发短信。
他想如果她出门的时候，他追一下她，会不会就不一样。
他想了无数种如果，可是墨雪再也回不来了。

他看了墨雪的手机备忘录，里面满满的都是对他们未来的憧憬，甚至她都想到了，她要先死，因为她说，如果她死了，他会为了她更好的活着，而他没了，她也就没了。
他无数次的做梦会自责，那个曾经为她以命相抵拼命以至于在背后要纹一只蝴蝶遮盖伤疤的女人怎么会背叛他。

他答应了她更好的活着，他努力去工作，去谈恋爱，甚至努力去忘掉她。可是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才发现，她们都那么像她。长头发，大眼睛，善解人意，雷厉风行。

明媚的夕阳下，下着墨色的雪。会不会有一天他和她会在那片荒芜的雪地上，种出繁华一片，一起说着那个他已经努力忘记面容的人，那段被时间斑驳的不成样子的故事。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