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中的礁石

2025-08-13  本文已影响0人  jianai1988

爱人推开门时,我正盯着屏幕发呆。他轻声道:“该吃饭了。”我摇摇头,目光未曾离开模糊的屏幕:“刚吃过早餐,还不饿。”母亲随即进来,话语如出一辙,我同样摇头,用同样的话推拒了。他们眼中担忧的微光一闪,如同浮云掠过,却终究被这重复的借口挡了回去。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只余我一人。我打开手机播放器,舒缓的轻音乐如水般流淌出来,填满了这方寸之地。我靠进椅背,任那音符缠绕着我的思绪,将我裹进一层薄茧似的安宁里。室内一片沉寂,那些嘈杂的、烦扰的、挣扎的,仿佛都被音乐滤净,暂时沉入水底。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朋友的头像在微信界面上跳跃。他问:“在想什么.....”

“发会呆.....”指尖在屏幕上轻点。

“不开心?难道是没有遇到喜欢的人?”朋友发来一个狡黠的玩笑表情。

我嘴角微微牵动,内心却浮起一片更深的迷雾。字句在指尖流淌而出:“我以为是没有遇到,其实也遇到过不少令人心动的身影,但那些喜欢,仅止于欣赏与倾慕的浅滩。也遇见过灵魂深处激起回响的人,可彼此的生命轨迹如同无法交汇的河流;而真正走进日常烟火、朝夕相处的,那灵魂深处的共鸣,却又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所以……终究是差着那一点意思,如同再好的画作,少了一抹点睛的色彩。”

朋友沉默片刻,发来一声叹息:“是的,我也有这种感觉。你说,是不是一旦财务自由了,反而连快乐都变得稀薄了?”

我轻轻摇头:“自由?我尚未抵达财务自由的彼岸。若真有选择的机会,我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做一个精神自由的人。”指尖停顿,一个深埋心底的念头破土而出:“我长久地渴望卸下身上这身无形的甲胄,退到地图边缘的角落,去做一名偏远山乡的教师。只愿守着清贫的讲台,守着孩子们明亮的眼睛,安安静静,度此余生。其实,我本就不是个有太大野心的人。”我顿了顿,思绪沉入更深的暗流,“创业奔波至今,不过是为家人能在这世间多一分安稳与光亮罢了。”

“谁不是如此呢?”朋友感慨道,“谁不是为了那三餐一宿,为了四季平安,才在这人海里拼了命地扑腾、挣扎,耗尽气力?然而我们在这生命最蓬勃、最该盛放的年纪,真正攥在手心里的欢乐,竟如流沙般稀少得可怜。”这念头沉沉落下,像一块冰,冻结了刚才那片刻的安宁。

我放下手机,目光投向窗外。室内的空调呼呼声、窗外的知了声,外围厂房的轮廓重新显现,冷硬而逼仄。办公室内回荡的轻音乐,此刻听来,竟像一曲为所有奔忙者低吟的挽歌。我们仿佛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在一条既定的轨道上埋头狂奔。所谓“三餐四季”,不过是生存最底线的需求,而我们却为之耗尽了青春最为丰盈的汁液。那些关于“灵魂契合”的向往,那些关于“精神自由”的遥想,终究被碾碎在日复一日、为稻粱谋的沉重车轮之下。

那个“卸甲归田”的梦,在心底最幽微处闪着微光,如同遥远的星辰。它映照出眼前生活的某种异化——人竟被自己所打造的甲胄困住。这身甲,由责任、由期望、由世俗标准的无形丝线密密缝制而成,披挂久了,便长进皮肉,成为难以挣脱的第二层皮肤。它保护着某些东西,却也窒息着另一些东西,比如自由呼吸的可能,比如灵魂舒展的形状。我们为守护所爱之人而战,却可能在这征战中,遗落了自身灵魂的旗帜。

我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弥漫着纸张与电子设备的气息。窗外,城市的巨大阴影无声地延伸着,如同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寓言。我们被一种强大的惯性裹挟着向前,在这名为“生活”的洪流中,有时竟连悲伤都显得奢侈。我们不断追逐,不断攫取,却唯独难以停下,去细细品尝生命本身应有的、最本真的滋味——那本不该如此稀薄的欢乐。

或许,真正的“卸甲”,并非远遁山林的物理逃离,而是在这奔涌的洪流中心,为自己寻得一方不被淹没的礁石,允许灵魂片刻浮出水面,得以喘息。那差的一点“意思”,也许并非外在的欠缺,而是我们内心尚未寻回的、对生命纯粹体验的感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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