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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盛:我们对科学有多少误解?

2018-11-19  本文已影响0人  慧小田哲思学

来源:人文清华讲坛

科学的理论等于正确的理论吗?什么是科学?科学精神的本质是什么?功利主义的科学观有哪些局限?2018年10月30日晚,科学史家、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科学史系主任吴国盛在人文清华讲坛,发表名为《我们对科学有多少误解?》的主题演讲,从科学史的角度,帮助观众澄清许多误解,通过追溯科学的起源追问科学的本质,思考中国科学的发展方向,并提出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要让科学精神扎根于中国文化的土壤之中,要改良我们的文化土壤;要在强调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同时,多弘扬自由科学的精神。千余名观众到场聆听演讲,同时众多的网友在场外观看了在线直播。

以下为演讲整理稿:

01 

科学是一个历史发展的过程

布鲁诺被烧死不是因为传播日心说,而是因为捍卫自己的宗教信仰;哥白尼并没有被烧死,而是寿终正寝;牛顿发现万有引力是因为继承了前人的研究成果,并不是被苹果砸中后凭空想出来的······一开场,吴国盛教授就澄清了公众对科学知识的一些常见误解,并指出科学是一个历史发展的过程,任何一种科学理论都不是绝对正确的,一个时期它是正确的,后面又被修正,后面的理论使前面的理论变得局部正确,有条件的正确,而不是绝对正确。比如牛顿力学在诞生时是标准的科学理论,但是有了相对论以后,就变成局部正确的理论。

科学理论也不完全是由实验数据归纳出来的,审美也可以引导科学发现,比如量子力学的创始人之一海森堡就说过:“当大自然把我们引向一个前所未有的和异常美丽的数学形式时,我们就不得不相信它们是真的。”

科学家可能在别的问题上不计较,但在科学发现的优先权问题上一定是要计较的。比如牛顿,和胡克抢万有引力的优先发现权,和莱布尼茨抢微积分的发明权。因为优先权是推动科学进步的重要制度安排,诺贝尔奖就只奖励第一个发现的人。

科学家也不都是狭隘的专家,很多人都有广泛的爱好,比如量子力学的创始人之一玻尔同时也是一名足球运动员,1922年当地报纸报道说“我国著名足球运动员玻尔获得本年度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02 

为什么中国人会从实用角度看科学

除了知识性的误解外,吴国盛教授指出还有一类更大的误解是观念上的,而这类误解和文化有很大关系。中国人特别常见的观念上的误解有两类,其一是“科”、“技”不分,以“技”代“科”;其二是从功利角度、实用角度看待科学,一说科学就想成科技、技术、生产力,把科技当做工具使用。之所以会从功利角度看待科学,是因为科学本身就是舶来品,并非中国特产。汉语中的“科学”一词其实源自日语,而日语的这个词也是从西方翻译来的。这个词最早起源于希腊,希腊人把无用的、自由的、纯粹的科学作为科学真正的精神,如亚里士多德所说“他们是为了科学而追求科学,并不是以某种实用为目的”。

相比较而言,中国古代传统文化里知识本身没有独立的地位,倾向于把读书作为达成更高尚目的的手段,即学以致用、学而优则仕,因此缺乏超功利的精神。明末清初,第一次西学东渐时,中国文化对刚刚发展起来的西方近代科学并没有表现出特殊的兴趣,比如康熙皇帝虽然也学几何,但只是为了向臣子“抖机灵”,并没有意识到几何学的重要性。清朝末年,第二次西学东渐,那时被列强用大炮轰开了封闭的国门,中国人开始被迫学习西方的科学。洋务运动倡导“师夷长技以制夷”,在这样特殊的历史遭遇下,科学在中国人心目中被等同于夷之长技。富国强兵、振兴中华是近代中国人学习科学的根本动力,也是我们对科学基本的文化认同。这种认同在一定的历史时期也是具有积极意义的,因为整个近代驱动中国人学习科学的主要动机的确是家国情怀,经世致用的儒家思想在推动中国近代科学发展的过程中扮演了关键的角色,使得中国经过一百年来的努力,建成了一个科技大国,比如今天中国科技人力资源超过八千万人,2016年论文产出42.6万份,博士学位每年发放量超过5万,这些均是世界第一;另外,中国现在的研发投入已经排名世界第二,仅次于美国。

但是吴国盛教授也指出,功利主义的科学观虽然在一定历史时期推进了中国科技的发展,但是它行之不远、后继乏力,在新的历史时期局限性越来越明显。2016年国家颁布了关于创新战略的文件,尖锐地指出我们的核心技术仍然受制于人,我们原始创新严重不足。原始创新要求深层的创新文化氛围,不能通过单纯的功利主义来实现。它源自无功利的探索热情和自由的批判精神,遗憾的是我们目前的教育过份地功利化,我们的学生严重缺乏对真理本身的热情,对宇宙奥秘不可遏制探索的冲动,无拘无束的自由探索。

03  

为什么科学精神出现在古希腊而不是中国

冯友兰先生曾说中国文化没有产生科学主要的原因是我们的文化类型本身不需要科学

吴国盛教授对东西方的文化土壤进行了对比。他指出,中国社会是农耕文化,是熟人社会,即基于血缘方式的文化构建,血缘文化催生了仁爱精神这一人文动机,所以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中国文化本质是礼的文化,我们今天认为中国古代很像科学的部分其实并不是科学。比如中国的天文学,在中国古代文化语境中是礼学的一部分,其根本目的在于奠定皇权统治的合法性,为普通中国人提供恰当的生活模式和生活节奏,实现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所以中国的天文学并不是西方意义上的科学。

希腊文化是海洋文化,是迁徙文化,其特点是生人文化,因此要靠契约文明来构建社会秩序,契约文明要求每个人都是独立自主的个体,因此要求一种独特的人性理想,那就是“自由”。希腊人认为要培养一个自由人,就要让他学习自由的、无功利的知识,因而希腊文化的土壤催生了自由的科学精神

吴国盛教授在演讲最后提出,以科学作为我们的立国之本才是中华文明的未来复兴之路,所以摆在我们面前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把这种基于自由的科学的精神融入我们中华民族仁爱的文化土壤中,这是我们未来所面临的艰巨的任务。如果只是单纯的功利主义的眼光、实用主义的考虑、急功近利的态度,我们很多事情还是走不到世界的前列,我们永远是跟着别人走。他强调在大家比较认同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思想的前提下,要更多地呼吁自由科学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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