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不完的歌
文 | 一鸣
K歌房成了我们三人聚会的禁地,这是牧小晴提出来的奇怪规则。她不顾我的抗议,还用陈年旧事打击我:“你别忘了你唱歌难听是全校公认的。”
“我那时候是变声期,你懂不懂?”
“我管你是变声期还是变性期,反正你唱歌难听是铁一般的事实。”
林雪儿在一旁偷笑,好像已经忘了她也是那件事的受害者之一。
那年我们正念初二。牧小晴和林雪儿是同桌,她们就坐在我后面。有一个时期林雪儿常常在下课的时候轻哼着某一首歌。
“这是什么歌,好像听起来挺熟悉的。”某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她,或者说我终于鼓起勇气搭讪。其实之前我没有听过那首歌,更谈不上熟悉。
牧小晴接过话:“你也太土了吧,连歌神张学友的《祝福》也没有听过?”
“张学友?”我翻着眼睛想了片刻,然后怪模怪样地捏着兰花指,“唱歌很娘的那个?”
“不许你侮辱我的偶像。”林雪儿红着脸,嘟着嘴,看起来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我讪讪一笑,尴尬转过头去。
那天放学后我到镇上买了一盘张学友的磁带,里面就有《祝福》这首歌。我用了一个晚上学会了这曲子,脑子里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时候我是学校的广播员之一,我们的校园广播里有一个点歌环节。我常常收到学生们的点歌纸条。我负责读出上面的内容,并播放他们一并交过来的光盘或磁带。
林雪儿生日那天不是我值班,我还是偷偷窜到广播室。到了点歌环节,我跟值班的广播员打了一声招呼,拿过麦克风缓慢而深情地说:“今天是初二3班林雪儿同学的生日,我们全班同学祝她生日快乐学业进步。在此,我们送给她一首张学友的《祝福》。”
广播员向我伸手,示意我把磁带给他播放。我作风大胆,无视他问询的目光,清了清嗓子直接开唱:“不要问,不要说,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一刻,偎着烛光让我们静静的度过……”
我的歌还没有唱到一半,学校训导主任推门而入:“这位同学请停下来。”
我愕然问他:“这首歌没有什么问题吧?”
训导主任的表情有点怪异,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这首歌没有问题。问题是,你唱得太难听了。”
我听到整个学校都爆发出笑声,这才意识到我的麦克风还没有关。
初二那年正好是我的声带变声期,那一年里我常常嗓子发紧,说话艰难。为此只勉强当了半个学期广播员。林雪儿生日那天,我的嗓子刚好又哑了,我不想浪费等了好久的机会,于是就上演了这样的闹剧。我大概也可以想象得到,我那天唱得并不好。牧小晴后来却跟我说:“什么叫‘并不好’,唱得难听极了好吧。这是我听过最糟糕的歌,以后再听那首歌我都会有心理阴影!”
那一天回到班上之后我又被笑了很久,林雪儿就坐在我身后,我一整天都不敢回头望她。牧小晴不时在我耳边哼那首歌,像是在笑我,又像是在笑林雪儿。林雪儿不时打她一下,低声说讨厌。
林雪儿成了我的绯闻对象。这绯闻没有如我所愿成为现实,反倒把我和林雪儿推得更远。她不敢跟我有任何眼神接触,偶尔在走廊相遇她也会低着头快速走开。我感觉自己被林雪儿拉进了黑名单,后来很长时间内我都不敢跟她说话。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我们初中毕业。
毕业后我们没有考上相同的高中。牧小晴和林雪儿上了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更神奇的是她们又成了同桌。
大概是牧小晴某一天无聊透顶了,于是她给我写信,我们莫名其妙地成了笔友。后来林雪儿也加入进来,整个初中加起来说话不超过一百句的两个人慢慢地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
“喂,难得放假,找个时间大家出来见个面吧。”
高二那年暑假,牧小晴第一次开了先例,组织了三人聚会。之后每次放假我们都会找时间碰碰面。大家的通信在高三上学期就结束了,但每次见面大家都欢谈依旧。牧小晴永远是外向奔放的样子,林雪儿一直安静内敛,而我的性格介于她们两者之间。我们的三人圈子和谐而稳固。
上了大学,牧小晴常常会问我什么时候找女朋友,每次我都笑而不答。我觉得她是明知故问,她们怎么会不懂我的心意。那时候我心思单纯,没有想过探问也可能是警告的一种手段。我觉得不必过于急迫,我们的关系还稳固着,顺其自然吧。
我一直有一个心愿,终有一天我要在林雪儿面前把从前那首未唱完的歌完整唱出来。好像经过这样一个仪式之后,我们的关系才得以完整,才会自然跨入一个新的阶段。
大学两年里我报了两期歌唱课程,系统学习过后,我觉得自己已经具备一雪前耻的实力。大二那年,学校举办校园十大歌手比赛,我报了名。学院海选那一天,我一时心血来潮,拨通了林雪儿的电话。
“你怎么给我打电话来了?”林雪儿的声音里有几分惊讶。
“还记得初中的时候我唱过的《祝福》吗?当时我只唱了一半,今天我把那一半补回来……”我紧张得声线发抖。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声音,好像在催促她快点跟上。
“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要跟男朋友上课去了,晚上再谈。”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匆匆挂了电话。
我放下手机半晌无语。
林雪儿什么时候来的男朋友?牧小晴是不是早知道了,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一次海选我没有唱《祝福》,临时换了一首《心如刀割》。学院的评审们给了我一个很高的分数。唱完之后我跟他们说,我不参赛了。
毕业之后我到深圳工作,牧小晴和林雪儿回老家发展。她们还时常见面,牧小晴不时给我发一些她们聚餐的照片。有人说初中时候结下的情谊是最长久的,牧小晴和林雪儿就是这样的例子。我时常觉得她们可以在一起一辈子,而我在不久的将来就会退出。公司的同事活动常常在K房举行,我安静躲在一角看他们唱得起劲。他们也常常唱张学友的歌,在那些时候我总想起林雪儿,想起我那一首没有唱完的歌。
几年下来,林雪儿的男朋友换了两个,我和牧小晴始终单身。我们还是像过去那样不时三人聚会,但是相处下来感觉不像过去那样自由轻松,好像大家都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林雪儿结婚那天晚上,我跟牧小晴都喝了不少酒,相互搀扶着走出宴会大厅。出来之后牧小晴觉得还不过瘾,拖着我去了K房,又点了半打啤酒。我不明白牧小晴为什么会打破她自己定下的规矩。
她点了《祝福》,在自我陶醉中唱了起来。到那时候我才发现牧小晴唱歌也不错。唱完之后,她一句话也不说,失神坐在沙发里。
“歌唱得不错嘛,怎么之前没听你唱过?”我在一旁问她。
“我唱过很多次,只不过你从来没有留意而已。”牧小晴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眼睛依然看着前方。她轻笑了一下,“我比你强,你的歌没有唱完,我的歌至少唱完了。”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回过头来望向我:“过些日子我去深圳找你玩吧。”
“好,你愿意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我等着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牧小晴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我问她。
“回家。”
“我们到这里还不够十五分钟。”
“我的事情办完了,剩下的时间你自个儿享受吧。”
牧小晴离开之后,我坐着发呆了半小时,一首歌没唱,只是喝了一瓶酒。
后来牧小晴没有来深圳找我。
半年之后我看到了她跟一个陌生男人拍了婚纱照。我在照片下面点了一个赞。
我们之间再没有联系。
几年后,我带着两岁的女儿骑车去玩。女儿要我唱歌给她听,我随口就唱出熟悉的歌词:“不要问,不要说,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一刻,偎着烛光让我们静静的度过……”
“我不要听这首歌,我要听粉刷匠!”
我无奈一笑,心想也许有的歌注定没有听众。
不,我突然想起这首歌是有过听众的。
有一次公司活动在K房举行。我被灌得半醉,一时冲动亮了歌喉。我拨通了电话二话不说就开始唱。喝完冷静下来才发现那个号码是牧小晴的。她没有回我电话,就发给我一条短信:“还是很难听。”
想到这里,我噗一声笑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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