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一场逃离
雨下得甚有力气，劈劈啪啪，哗然有声，雾冥冥，放眼尽是水色。
雨声也是能震撼心灵的，特别是这种凶猛无比的“龙舟水”。我整理衣柜，一条精致貂毛小围巾赫然出现眼前，我抚摸着柔软、光滑、昂贵的紫色毛，不觉得和六月天气有任何违和感，随手把围巾搭在肩上，那个漂亮耀眼的女孩，蓦然出现在脑海里。
20世纪初的黄埔，大沙地热闹非凡，人们喜欢出门购物。我在繁华的商业街有一家经营鞋包的专卖店，店员们每日把橱窗布置得个性十足，店务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品着茶、听着流行音乐，看着来来往往的型男潮女，不断地和走进店里的时髦女子交谈。
小芋是我的熟客。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惊艳无比，她不会粤语，有着让本地人羡慕的好肤质。她常常逛街购物，着装服饰自然是时下最新的款。她个儿高，典型衣架模特。她喜欢来我档口，每次都是一个包包一双鞋子搭配得极其精致，稍有心仪的，大包小包地购买，出手阔绰。刚开始，我对她印象也不是特别深刻，毕竟像这样漂亮大方的女子，刚发展的黄埔可多了。本地村民每年都有分红，不少师奶除了打麻将、旅游、就是逛街喝茶。有的男人投资做生意，一爆发，会有念想——“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而这些“旗帜”通常是靠金钱来和睦相处。
小芋却一直要跟我套热乎，赞我拿货有品味，夸老板娘气质好。一声声“老板娘”，叫得又甜又脆，看见年龄和我相仿的老公送饭来，更是羡慕不已，夸个不停。
渐渐地，小芋跟我越说越多，居家细节、穿衣品味、人情世故。甚至告诉我，她18岁跟了本地有家室的男人，现在住男人买的凤凰城别墅。说到凤凰城，她抱怨道：“别墅太大，房子多，经常就我一个人住，太空了，养的八哥吵死了，还经常要给花草浇水，不能出去玩，困身，很烦。”我以为她在福中不知福，瞪了一眼，没搭理。有一次，我正好要去凤凰城。她说：“老板娘，顺路搭我回家？”
凤凰城在19世纪末，地产广告传单随处可见，50多万一套别墅人尽皆知。但有些读书人不喜欢，戏称是“农民新村”。因为价格便宜，别墅成交量猛增长，价格也越炒越高。️有段时间，又传闻凤凰城是“二奶村”。
我按着小芋指的路线把车开到她家门口，她拿出遥控钥匙，“嘀”大门开了，开车进去，她指了停车位置，我看见旁边有辆红色的法拉利：“哇！你的车很帅气！”“有什么用？没有车牌，出不了小区，只有买菜才开。”“买菜开？多可惜！可以去上车牌呀？”“走私车，他说上不了牌，也担心我开车往外跑，危险。说小区有巴士到市区，坐巴士好点。”“哦”。我若有所思，把车停好。“时间还早，进来坐坐吧！”
我下了车，整栋楼寂然无声。花园有点荒芜，八哥好像睡着了，池塘的水也不清澈。走进屋里，豪华却空荡，只有窗帘寂寞地摇着风。“我不坐了，时间差不多了，过去刚好。”“那下次再约。”“好的，再见。”“再见，谢谢送我回家。”她微笑着说再见，掠过笑容，我却见到这个所谓的“家”有一丝华丽的寂寞在蔓延，啊，那是她孤独的气息。我心想着，确实是令人无比厌倦的别墅，想着，默默地走回去拿车。
“芳，我介绍个两个客人给你，她们喜欢我昨天买的包包，等下过去。”
“好的，谢谢小芋。”
有一日，小芋又介绍客户给我认识。我这边刚放下电话，没多久，店子就走来两位漂亮时尚的女子。她们跟我笑了笑，拿起柜子上的鞋子看了会，眼神好像在说“质量不错。”又抬起头来，我点了下头。
“小芋常在你这里买包？”她问。
“是的，小芋是我朋友。”
“我也是她朋友丽。她们叫我丽姐。昨天聚餐，见小芋拿着个包包很漂亮，我也想买一个。”
“有货的，丽姐，就是这款，有几个颜色，这边有镜子，您请试试。”
……
“有空叫上小芋一起吃饭？”丽姐买完包包随口说道。
“行。”我笑着答应。
“芳，有没有新货？我过来找你！丽姐在跑马场附近开了家湘菜馆，晚上一起吃饭。”
“好。”
小芋过来了，却像心事重重样子。试了几个新款，都无心购买，要我陪她聊聊天。我跟着她走到门口，在繁华喧嚣中穿梭。
“唉！芳，我跟着他十年了，什么都没有。我跟他说给30万分手费，他不给，还说不让我走。”
“为什么突然要分手？”
“家里人给我找了个对象。我想回去。我就快30岁了，不想再这样下去。”
“那不错啊，回去吧，好好过日子！”
“可他不让我走，他说，有钱花，有别墅住，骂我不知足。”
“唉！”
正叹气，她的电话响起来。“好的，我们现在过来。”
“芳，走，去吃饭。丽姐她们到了。”
我开着车，她看着我包包扎着丝巾。“芳，我们家乡那出产貂毛的围巾，我若回去，给你寄一条，你戴着肯定好看。”
“唉，不用了，小芋，我围巾太多了，啥款的都有，再说，黄埔那么热，没机会戴。”
“那个可漂亮了，你看到绝对会喜欢的。”
说着说着，到了跑马场。丽姐果然点好了菜，见我们来到，扬起手。
“这样吧，明天，阿芳你陪她去搬行李，我事情处理完，正好你们也回到大沙地了，我送小芋去机场。”丽姐安排着。
“可以，小芋，明天我去凤凰城接你，你提前准备好，别让他发现，若有变更再联系。”
“谢谢芳，萍水相逢，却对我这么好。”
“18岁走错路，现在还来得及，加油！”
第二天。雨下得断断续续。一忽儿暴雨，一忽儿天晴，我仍然守信地出现在凤凰城，她高兴地说他不在家，冒着细雨，把行李搬上车。我飞快地开，只想她尽快离开凤凰城，我见到她一直抿着嘴，又慌张又激动，好像强忍着泪水。
丽姐把车停在鞋店门口，充满赞许的眼神，也微笑着，仿若阳光照耀。
而这一天，确实六月的娃娃天气，善变。她们走后，是风雨狂暴之后的平静。我恰巧独立黄昏，偶见天空浮掠两道彩虹，雨霁的晚霞，妙不可言，而万物，极为清晰。
故事已变成远去的回忆，我把围脖轻轻包装起来，放入柜子。我历来认为，人的成长与成熟，总是通过一些经历来改变自己。有些事情能不能改变，其实一目了然，而愿不愿意改变，更关乎自己的勇气。我们向这个世界张望、期盼，果敢把手伸向梯子上端的人，总有根稻草温暖宽恕，会为你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