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居纪事【171】

2025-10-09  本文已影响0人  潜鸟loon

重读《庄子》,发现这样一篇,之前没注意过,但很有意思,记录一下: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之成。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翻译:古代的人,他们的智慧达到了极高的境界。高到什么程度呢?有的人认为宇宙初始不曾有任何事物,这是最高、最完备的境界,无法再增加一分了!其次,认为有事物存在,却认为事物之间不曾有界限区分。再其次,认为事物有了界限,却不曾有是与非的对立。

是与非的彰显,正是大道之所以亏损的原因;大道的亏损,又是因为偏私偏好的形成。果真有所谓的成就与亏损吗?还是果真没有成就与亏损呢?有成就与亏损,就像昭文弹琴(奏出部分音调,便会舍弃其他音调);没有成就与亏损,就像昭文不弹琴(保持了声音的完整,无偏无漏)。

昭文弹琴,师旷持杖击节,惠施倚着梧桐树辩论,这三人的才智,几乎都达到了各自领域的极致,所以他们的事迹被记载流传,直至晚年。只因他们对自己所喜好的事物,有着不同于他人的偏爱,并且想要把自己所喜好的东西向他人彰显。但他们所彰显的,并非他人需要了解的,硬是去强行彰显,所以惠施最终困在“坚白论”的迷局中,终身糊涂。而昭文的儿子继承了父亲的琴艺,最终也终身没有什么成就。

如果像这样能称作“成就”,那即使是我,也能算作有成就了;如果像这样不能称作“成就”,那万物与我都谈不上有什么成就。因此,那些迷乱人心、令人迷惑的炫耀,是圣人所摒弃的。所以,圣人不执着于这些无用的彰显,而是将认知寄托于平常的事理之中,这就叫做“以明”(用清明的智慧观照事物的本然)。

解析:

这段话是《庄子·齐物论》的核心篇章之一,核心是通过划分古人智慧的层级,批判“是非之争”对“道”的损害,最终指向“以明”的认知境界,本质是庄子对“如何看待世界、如何认知真理”的哲学思考。

1. 古人智慧的三重境界:从“无物”到“有是非”

庄子以“层层递减”的逻辑,定义了认知的三个层次,本质是“离道远近”的区别:

- 最高境界:“未始有物”,认为宇宙最初没有任何具体事物,连“存在”的概念都不存在。这是对世界本源最彻底的超越性认知,契合“道”的无生无灭、浑然一体,所以说“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

- 次一级境界:“有物矣,而未始有封”,承认事物存在,但认为事物之间没有明确界限(“封”即界限)。此时认知还未陷入“分别心”,仍保留对“道”的整体性感知。

- 再次一级境界:“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认为事物有了界限,但还未产生“对与错”的价值判断。这是“分别心”的开端,却尚未陷入极端对立。

2. 核心矛盾:“是非”与“道”的对立

庄子明确指出,认知的堕落从“是非”开始:“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之成”。

“道”本是浑然一体、无善无恶、无是无非的,而当人开始区分“是”与“非”,就会陷入主观偏好(“爱”即偏爱、偏执),用片面的判断切割了“道”的整体性——就像用剪刀把一张完整的纸剪成碎片,“道”的圆满便因此“亏损”。

随后庄子用“昭氏鼓琴”作喻:昭文弹琴时,奏出某一音调(如宫调),就必然舍弃其他音调(如商、角),这是“有成必有亏”;而不弹琴时,所有音调都蕴含在琴弦中,保持着完整的可能性,这是“无成无亏”。庄子借此说明:“是非”就像“琴声”,一旦执着于某一方,就必然失去另一方,而“道”的本质,恰是“不鼓琴”时的完整状态。

3. 批判对象:昭文、师旷、惠施的“执着之知”

庄子以昭文(弹琴高手)、师旷(乐师)、惠施(名家辩者)为例,指出他们的“才智”本质是“执着的迷失”:

- 三人的“知”是“盛者”(极致的专精),却也是“偏者”——他们执着于自己的领域(琴、乐、辩论),想用自己的认知“明之”(向他人彰显、证明自己的正确)。

- 但“彼非所明而明之”:他们强行向他人灌输无需彰显的道理(如惠施执着于“坚白论”,争论“石头的坚硬与白色是分离的”,陷入文字游戏),最终困在自己的偏执中(惠施“以坚白之昧终”,昭文之子继承琴艺却“终身无成”)。

庄子反问:若这种“执着于一端”的行为算“成就”,那人人都可称“有成”;若不算,那万物与我本就“无成无亏”——本质是否定“以片面认知为真理”的价值观。

4. 解决方案:圣人的“以明”之道

既然“是非”是认知的陷阱,庄子给出的出路是“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滑疑之耀”指那些令人迷惑、故作高深的炫耀(如惠施的辩论、昭文的琴艺彰显),圣人会摒弃这些;“不用”即不执着于片面的“是非之知”,“寓诸庸”即把认知寄托于“庸”(平常、自然的事理)——不强行区分、不刻意彰显,用清明的智慧(“以明”)观照事物的本然,回归“道”的整体性。

简言之,这段话的核心是庄子的“认知减法”:从“有是非”退回“无封”,再退回“无物”,最终放下主观偏执,以“以明”之心,契合大道的浑然与圆满。

艺术也如此,要归根本源,回归灵魂深处,而不拘泥于外在的表现,不拘泥于流派和技巧的分别。“无分别心”是根本。

市面上有很多解读《庄子》的书和人,但基本是出于个人见解,未必解读到位。每次重读原作,都能有一些新的感悟。最近打算再读一下过去看过的经典,尽量记住里面的思想。年纪越大,读书就越困难,需要趁还年轻的时候,多多阅读经典,将其变成自己心灵的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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