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远亲
北方的冬天才是真的冬天,是那种纯粹的冷,当我从房间里穿出棉被一样的厚门帘的时候,全身上下只要不被棉衣包起好的,都可以同时感觉到那份极爽快的冷。不过,身上穿着很厚的棉衣,里边还有毛衣、毛裤、秋裤,再加上我张大飞这么一条八尺汉子,火力十足,断然是不怕的。那种冷,是可以抵御的,亦或是我的身体从小习惯了去抵挡那样的冷。
而现在,我在南方体会这高出十来度的冬天,却感觉像要被冻死掉了似的。我的手、鼻子和耳朵,暴露在空气里,反而感觉不到那种被冻到麻木的感觉,却是在里外三层的衣服下面,湿冷的感觉,像小针一样,从衣服缝隙里往身上的每一处关节,渗透着,侵蚀着。冷气不需要去冷冻皮肤和下面的肉,直接就可以刺冻到我的骨头上。
真的想不通,这地方的人,是怎么过冬的,没有暖气,连睡觉的被子也是潮湿的,洗了的衣服好多天也干不了。开了三天两夜的车,本来想要睡个好觉,可是这破旅馆的房子,像是四处透风一样。
一个晚上都没怎么睡着,瞪着两只熊猫眼的我,在5点之前,爬起来回到了大货车上。这里至少还有暖气,要不是夜里高速不让开,再者也为了省点油,我一定会在车子里睡一觉啦。
没力气检查车后面的篷布是不是挂的很紧啦,爬进驾驶室,直接发动车子,马上打开了热风。二强,我的倒班司机马上要结婚了,所以这次我没带他出来,可是,这长途大货车,如果只是一个人开这四五千公里,还要考虑时间成本,还真的是顶不住呀。也没办法,只能先赶路啦,现在把车开出了小镇,到高速路口,应该正好可以上啦。
高速路口上,有点犯困的我,把车不小心碰到了收费亭的隔离水泥墩子上,还好我即时的醒来了,只是小剐蹭,赔了收费站300元钱,真的是心在滴血呀,不过,万幸不是碰到了收费亭。我正要离开的时候,却来了一辆警车,下来的一名高速交警把正要上车的我又叫了下来。
他对我敬了一个礼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让我纳闷了半天。他说:“您好!我是高速交警值班人员,好久不见呀!”
我不明白他要干嘛,这大早上套的哪门子近乎?只怕是惦记着,要找些什么理由给我开罚单啦。我马上打起各种精神来,防止自己说错话。在交上了行车证,驾驶证,货车从业资格证都拿出来之后。我连忙解释,虽然现在还差几分钟,我是准备慢慢的通过匝道,上高速的时候,时间会刚刚好的。
我面前的是一位老交警,他认真的看完了所有的证件之后,还到我的手里。然后看看驾驶室。问我说:“就你一个人开呀?小黄呢?怎么没一起?”
“哦,您认识他呀,那好办啦。他正在家准备婚礼呢,所以,这次我一个人跑。车是我的,您怎么认识他呀?来来抽支烟。”我有点意外的高兴,这二强还挺厉害,还认识这么远地方的交警呢。
“上次,你们两不是帮着一起救那辆起火的小客车来着嘛,车牌号我记得,也记得那小伙子。当时,你应该是在车里睡觉,后来醒来帮忙的吧。”
我也想起来了,这是近一年前的事啦,这警察同志居然还记得。当时是夏天,二强光着膀子,第一个冲上去用灭火器帮着救火,后来,才引来更多的司机停车跟着帮忙。想来,这位交警,当时应该也是在现场,可能还和我们说过话,不过,我是完全不记得啦,只记得让二强事后自己花钱买个灭火器给我还上。
我问询了一下,这交警姓梁,他只是听到收费站的汇报,说大货车碰了隔离墩,才赶过来查看一下的。之后,他看着我的睡眼,交代了很多啰嗦的话,还告诉我,如果没有休息好,一定不能上路,疲劳驾驶很危险。我连连答应着,心里在盘算着,这家伙啥时候放我走呀。因为,我也想起来了他!他曾经因为我超载扣过我的车,那是两年前的事,我怎么求他都不行,给钱,给烟他都不给我面子!
终于放行啦,我开上了高速,心里还在冒火,这警察,一定又是看着快过年了,想挣点钱,还好我没什么被他抓到的。我一边生气,一边点上一支烟,又打开喝了罐功能饮料。不由的自言自语的骂了起来:“还好久不见,真是巴不得一辈子别再见你!大早上的,真晦气!”
车子在蒙蒙亮的天光里,急速的跑着,这一趟的钱,我一个人挣,也算是不错的,而且,还可以跑的比两个人还快,人生苦短呀,一辈子,抓紧时间多挣点钱吧。太阳公公每天都在提醒我,日子一个一个的过,不能浪费生命呀。
车厢里嗡嗡的声音像是有一万只蚊子在一起唱歌,加上方向往东南,这阳光也开始有点刺眼啦,我只好找出来我的墨镜戴上。怎么感觉有点犯困呀,都怪这这南方冬天的破天气,连个好觉也睡不了。路上反射白点,应该是早上温度低,所以结了点冰吧?哎,连个冰也结不扎实,一会儿太阳一出来,估计就全化了。昨天中午,路上也没冰雪啦,我不得不把防划链给卸掉了,可这大早上居然还有冰,不对,充其量,只能算是冰碴儿吧。
想着这些不搭边儿的事儿,我的眼皮慢慢的开始有点发沉,恍惚间,我发现,自己居然打了一盹!突然的一个惊醒,我马上把合上的双眼猛力的瞪起来,这时车子的方向应该不是向东啦,我眼前居然有点发暗。我马上摘下自己的墨镜,但是,就在这一瞬间,我看到前面车头已经就要碰上了路中间的隔离带了!
猛打了一把方向盘,脚下的刹车也死死的踩了下去。本以为可以回到右道的车子,却不听使唤的向右猛的打去,应该是这段路是背阴路段,路面上的冰比较厚的原因,而且,这还是个大下坡。我猛的又向左打轮儿,但是,由于后面的拖挂太重,这个动作根本没有起到作用,车轮向左了,但是,车子却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向右移动着。刺耳的摩擦声让我的头一下子懵了,我只感觉到车子带着我的身体向右侧倒去。我看到了右边的山壁,然后,是路边的一条排水沟,再后来,就是路面。还没有来的及向前面看,车头转到了哪个方向,我就被猛烈的撞击,撞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我把沉淀淀的头抬起来,用尽全力解开了安全带。根据重力方向的判断和手的感觉,我知道,我的车子侧翻了,而且,整个车头碰到了山壁上。手电筒还在车座后面,但是,现在整个驾驶室被强大的冲击力压成了一个扁扁的空间,我根本转不了身,很大的汽油味道,让我没有赶点打火机照明,我知道,这样相当于自杀。
我手边的车门已经完全变形,加上重力,我根本打不开,而且上面应该是压了一块石头,不然,不会连一点光线也进不来的。我突然感觉到了死亡的味道,这时候的我不是想哭,也没有叫妈,而只是害怕,两只可以动的手和一只可以动的腿,不停的四处寻找着出口。这黑暗的空间太可怕,空气里的汽油味道异常的浓烈,我的呼吸也有点承受不了这种窒息的刺激。
我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而且,这么早的高速路上,我连一辆车的声音也没有听到,死一样的寂静,增加了恐惧的感觉,我只叫出了一声救命,可是都不没有什么音量,不知道是害怕的原因,还是因为知道,就算叫的两大声,又是给谁听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我听到了汽车的声音,并且跟着不久就是一个急刹车的声音。之后,感觉到车厢在动,应该是有人登上了我的车。
“救命,救命,救命呀!”我连喊了三声,但是,声音颤抖而微弱,没有半点气力了。我适合你,应该一是惊吓过度,或者是汽油浓度过高,还有可能是哪儿的伤口流了太多的血,我突然感觉自己完全的虚脱了。我的意识开始慢慢的变的模糊了。
弥留迹的感觉,我突然想到了自己好想回家,想把这大车卖了,做点小生意;我好想,回去看看老婆,见见儿子,马上要上高中了,出门前我还打了他一巴掌,最近火气比较大呀,真应该好好下下火再说话;对了,上次让二强赔的那个灭火器,对真的不应该让他赔钱,这救人是多重要的事呀,这难道是报应?
突然,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那声音很远,像是一个久违的老朋友,可是我想不起来他是谁?是同学?远房的亲戚?儿子同学的家长?还是我老婆的同事?我的整个意识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
突然,一股新鲜空气把我呛醒了,这空气新鲜的太刺激,和刚才一直在吸的汽油味加自己呼出来的二氧化碳比起来,这空气,就像是80度的老白干一样的呛人。我醒了,咳嗽震醒的,我又听到了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张大飞!张大飞!你醒醒,别睡呀,醒醒!”
这是谁呀,在喊我?我慢慢睁开眼,一边考虑我在哪儿,一边在努力辨别着强光背景下的脑袋轮廓,到底是谁。突然,我看清楚了,是刚才的那个警察,梁警官!他是不是又要查我的违章呀!这一紧张,我忽的一下坐了起来,原来,我居然是躺在他的臂弯里?我是在干嘛?
突然想起,我是刚撞了车!我是刚才好像要死了,要吓死了!然后有人来救我了,我是被他救了嘛?我没有死?
对的,应该是,我没有死,因为我感觉到坐起来的我,头好痛,腿也好痛。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忽然的从心里涌了上来,我好像什么也没想,一把抱住了面前梁警官,哇的哭了出来。我感觉到,他在拍我的后背,并且说着什么,但是,我听不到,同样,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边哭,一边大声的说出了四个字:“好久不见!”他一下子愣住了,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慢慢伸出两根手指,问我是几。
救护车来了,我被送去了医院。
冬天还是一样的冬天,已经感觉不到这里潮湿的阴冷。我伤势好转之后,继续跑着长途。之后的十数年里,每次只要经过这个小城的时候,我对碰到的所有的人,我都会问候他们一句:“好久不见。”别人问我的时候,我说我是这座城的远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