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荡尘烟028-诅咒-上
第28章 诅咒(上)
黎明前我醒了过来,浑身臭汗、一阵阵悸动地头疼。众人已经在走动,嘴里嘟囔抱怨着早饭和咖啡的缺乏。
霍奇派尔在我面前停下,眯着眼睛低头看我。他瞥了一眼我昨晚从先前那棵树下爬到这里留下的虫子蠕动一般的痕迹,尽管嘴上没有动,看得出来他刚刚压下一波不满。
一看到他从腰带里拔出刀子,一股热血又冲到了我的脑顶。然而,他只是割断了我的绳子,并没有继续表达他的不满情绪。
“我们五分钟后出发,”他说完昂首离开。我因为恐惧浑身颤抖、微微有些恶心,而且浑身僵硬、简直难以站立。但我还是站起来,蹒跚着走到一处小溪边。
空气很潮湿,被汗水浸湿的衬裙冷飕飕的,可冷水泼到脸上还是起了一点效果,微微缓解了右眼的悸痛。我只来得及匆匆给自己方便一下,脱下破烂不堪的长筒袜,用手指梳理了几下头发,霍奇派尔就又回来再次把我拖走。
这一次,我又让坐上了马,而且没有被捆住手,感谢上帝。不过,他们不让我自己牵缰绳;我的马由另外一个人骑马牵着。
这是我第一次能好好看清抓走我的人,他们懒懒散散从林子里走出来,咳嗽、咯痰、丝毫不避讳我地在树前小便。除了霍奇派尔,我悄悄数了一遍,还有十二个人——实实在在的十三太保。
很容易认出那个叫泰比的人;他个子高高,一看就知是个混血儿。还有一个人也是个混血——估计是黑人和印第安人的混血,个子短小粗壮。泰比没有往我这边看,只是闷闷不乐地料理着自己的事。
我心里一阵失望;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显然泰比昨天坚持要放掉我的想法今天不那么笃定了。他手腕上绑着一条锈迹斑斑的手帕;也许和昨晚发生的事有关。
那个前一晚负责牵我马的年轻人也很容易认出来,他有一头乱糟糟的长头发;但他也不肯靠近我,而且有意无意地总是避开我的目光。让我有些意外的是,他也是个印第安人——不是切诺基人;也许是塔斯卡洛拉人?他那一头卷发,和他的口音,真让我没想到那居然是个印第安人。显然,他也是个混血儿。
这伙人的其他几个显然都是白人,但也是各色人种大杂烩。其中三个人不过十几岁、刚刚长出一点稀疏的胡须,脏乎乎、身材瘦长。他们倒是不断看着我,互相捅着手肘窃窃私语。我一直盯着其中一个,直到和他四目相对;他稀疏的短须下立刻涌起一片潮红,赶紧扭开了脸。
我很幸运,穿的是一条长袖衬裙;还算能得体地自上而下从脖子裹到膝盖,可我还是难以抛开一种自己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不安感。衬裙潮漉漉、柔软地贴着我胸部的曲线——这感觉让我十分不舒服。我真希望一直能裹着那个毯子。
那几个人在我身边踱来踱去,为马上鞍子,这让我有被置于大庭广众的难堪——好像被一群不怀好意的眼睛上下打量。我只有暗暗希望自己看起来垂垂老矣、干瘪枯槁,加上浑身肮脏褴褛,实在提不起他们的兴趣;我的头发松散狂乱地披在肩头,就好像女巫头顶的那些苔藓一样。实际上,我的确觉得自己像个被揉作一团的烂纸袋。
我努力让自己在马上坐直,对每一个看向我的人都十分不友好地回瞪。一个人本来正悄悄往我赤裸的双腿溜着眼睛,遇上我的目光时立刻看向别处。
那让我多少感到些阴测测的满意,这感受几乎立刻被震惊取代。马匹开始行进,我的马也跟着前面的步伐挪动,两个站在橡树下的人出现在我的视线中——这两个人,我都认得。
哈里·鲍勃勒正在给鞍垛打包,朝身边另一个高一点的人低声咒骂着什么。哈里·鲍勃勒以前就是个小偷,现在显然又重操旧业。这家伙就是个小个子猥琐男,我一直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只在集会上偶尔碰过面。
在这种地方见到他当然让我很气愤,但他与这些人为伍也不会让我感到什么意外。真正让我空空的胃部搅成一股绳的是他身边那位同伴。
那是布朗斯维尔镇的莱昂内尔·布朗先生。
他抬起头看到我,立刻躬身把头扭向一旁。不过,他一定发现我早已看到他,又慢慢扭过头,瘦削的脸上带着点厌烦的蔑视。他的鼻子肿胀,一团青肿,一条深紫色的裂痕清晰可见。他凝视了我一阵,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头,好像有些不情愿地算是打了招呼,又转过了身。
走进丛林时,我悄悄扭头,从肩膀往身后看去,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他在这里干什么?昨天,我一时没有认出他的声音,但显然他就是那个奉劝霍奇派尔别把我带走的那个人。怪不得!从我们以往的交往经历来看,他那么想完全合情合理。
莱昂纳多·布朗和他兄长理查德都是经商的;也是布朗斯维尔镇的创立者和族长,那个镇子坐落在离我们山庄四十英里左右的小山里。像鲍勃勒和霍奇派尔这样的人在偏远地区干这种鸡鸣狗盗、烧杀抢掠的营生是一回事,可要是以布朗斯维尔做根据地开展有计划的劫掠,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世上,莱昂纳多·布朗最不想见的是让我能活着把他干的这些勾当告诉詹米。
我很快也就意识到,他必定会采取措施阻止我这么做。太阳渐渐升起,空气开始变得暖和,我却感到一阵突然的激冷,好像跌入一口深井一般。
太阳穿过树枝,把林间的迷雾驱散,露珠沿着树叶的边缘慢慢滴落。丛林开始苏醒,鸟儿开始鸣叫,一只红眼雀在枝头欢快的歌唱,丝毫没有受到路人和马匹的打扰。眼下这个时候还早,蚊蝇还没有出动,早晨的微风轻轻爱抚我的脸颊。这景色是那么美丽而无辜,丑恶的只是人而已。
清晨静悄悄过去,我却隐约感觉到众人之中潜伏着一股紧张——但没有人比我更紧张。
詹米·弗雷泽,你到底在哪儿呢?我紧张地悄悄四顾这丛林。每一个风吹草动都可能预示着营救的开始,我的神经高度紧绷。
在哪儿?什么时候开始?怎么开始?我没有缰绳,没有武器;要是一群人攻击过来,我最好也是最可能的策略,就是滚鞍下马尽快逃离。行进的过程中,我不停地估摸着路边的每一丛金缕梅、每一棵云杉,估算着我能从那里落脚,如何逡巡辗转躲到树丛或石头之后。
我不光要为詹米和他手下的进攻做好准备;尽管看不到莱昂内尔·布朗,但我知道他肯定就在这附近。任何树枝擦过我肩头,都会让我心头一紧,想象成是暗处过来的一把刀。
我一直留心注意是否有可用作武器的东西:大小适合的石头,或者能从地上抓起来的树枝。真到了逃跑的时候,我绝不能让任何人挡住我的去路。但我们只是不断前行,马匹的速度很快,每个人都不时四顾侦察,枪不离手。而我,只有徒劳地靠想象中的武器武装自己。
让我深深失望的是,我们就这样一直到中午抵达一处山谷,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山谷,我曾和詹米一起来过一次。一条六十英尺高的瀑布从花岗岩石壁上飞流直下,水花飞溅,勾勒出美丽的彩虹,咆哮的隆隆水声如大天使迈克尔一般势不可当。瀑布边缘丛生着各种蕨类、沙果和野生靛蓝,茂密的黄杨树倚靠着瀑布下的水潭,浓密的树叶把水面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走到跟前才能看到水面。当然,霍奇派尔丝毫也没有被这里的美景吸引。
“下马。”我身边传来一声粗哑的声音,低头看去,是泰比。“我们要让马匹游过河,你和我一起走。”
“我带她过去。”一声浓重的鼻音传来,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莱尔内尔·布朗推开身边一个正在栓马具的家伙,黑眼睛盯着我走过来。
“不用你。”泰比朝布朗握着拳头喝道。
“不用你,”我坚定地跟着说,“我和他一起走。”我说着滑下马,立刻躲到了那个大个子混血儿身边,紧张地在他身后盯着布朗。
我一点都不怀疑布朗的打算。他绝不敢在霍奇派尔眼前直接实施刺杀,但他可以轻松地淹死我,然后声称那只是一个意外。这里的河流虽浅,但水流很湍急;我能听到河水花花拍打河岸卵石的声音。
布朗的眼睛在我们之间左右摇摆,显然还在想再做尝试——但泰比弓起了自己宽阔的肩头,布朗只得暂时放弃。他嗤了一声,吐出一口浓痰,转身走开,狠狠抽了一下身边的树枝。
我也许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不等布朗的声音完全消失,我伸手抓住了那大汉的胳膊。
“谢谢你,”我低声说,“谢谢你昨晚做的一切。你伤得严重吗?”
他低头瞟了我一眼,显然明白我所指。但我的触摸让他十分不自在;我能感觉到他胳膊紧绷,似是在犹豫是甩开还是就让我那么抓着。
“没事,”他终于答,“没关系。”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有些不安地朝我笑了笑。
这显然是霍奇派尔的主意;马儿一匹一匹牵着,沿着悬崖边上的狭窄小径慢慢前行。我们离瀑布已经有超过一英里,但依旧能听得见隆隆的水声。山谷的一侧直直插入到水中,足足五十英尺高,对面的水岸也同样陡峭。
一大丛浓密的灌木掩映在岸边,我能看得出到这里的河面开始变宽,河水也变得平缓、更浅了。水流已经不再危险,马匹可以从这里过河,比较轻松地走到河岸另一边。任何沿着山谷成功追踪我们到此的人都会在这里失去踪迹;当然,如果从对面袭击我们也会轻而易举。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不去最后回头去期待那可能出现的追捕。我的心狂跳不止。如果詹米就在这附近,他一定会等队伍走到水中间时发起进攻,那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即使詹米还没有到,过河也是最容易失控的部分。要是再也没有其它机会逃跑的话……
“你不该和他们走,”我闲闲地对泰比说,“那样你也会死的。”
我手下的胳膊痉挛了一下。他低头看向我,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的眼底有黄疽的迹象,虹膜里有裂纹,给人一种奇怪的浑浊感。
“我对他说的都是事实。”我抬起下巴指了指霍奇派尔的方向。“他会死的。凡是跟着他的人都一样。可你没必要和他们一起送死。”
他低头呢喃了几句,一只拳头紧紧压在胸前。那里挂着一个绳子,衬衫下显然有一只吊坠。我不知道那是一只十字架,还是某种异教徒的护身符,但那显然是他的安慰。
我们离河岸很近了,空气变得十分湿润,已经闻得见水中植物的气息。
“水就是我的朋友,”我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魔女。我不是善于撒谎的人,可这一次,我是在为自己的性命撒谎。“我们下到水里的时候,你就松开手。水怪会从水里冒出来直接带走我的。”
他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了。显然,他听说过水怪之类的故事。就算离瀑布那么远,那咆哮声依旧能听得见。
“我绝不能和水怪一起走,”他坚决说,“我知道它们。它们会把你拽到水底,淹死你,然后把你吃掉。”
“它们不会吃我的,”我保证道,“你不用走近它们。我们一走进水里,你只需要站在一边就行。然后它就会带我走的。”
如果他那么做了,我转眼之间就会钻入水中,然后拼尽全力游走。我敢打赌,霍奇派尔的大部分强盗手下都不会游泳;山里很少有人会游泳。我稍稍抖动了一下腿上的肌肉,做着准备活动,体内被一股兴奋刺激,酸痛都消失殆尽。
有一半人带着马匹走过了岸边——我想,我可以稍微拖一拖,等剩下的人也安全进入到水中。就算他不想当我逃跑的共谋,只要我在水中挣脱的话,我想他也不会多费力气试着去抓我。
他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我蓦地停住脚。
“啊呀!等一下,我脚底踩了根倒刺。”
我抬起一只脚,假装朝脚底看去。我的脚上沾满了泥泞和树枝,没人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踩到了倒刺、荆棘、还是马掌的钉子。
“我们得走了,太太,”我不太清楚是我的亲近,还是水声的咆哮、或对水怪的想象让泰比紧张,但他确实汗流满面;他身上的气味已经从一般的汗味变成了一种刺鼻的辛辣。
“等一下,”我假装在脚上抠动,“马上就好。”
“别管它了,我背你。”
泰比呼吸沉重,不停地向山谷边缘小径消失的方向来回张望,好像生怕霍奇派尔重新回来一样。
从树丛里跳出来的并不是霍奇派尔,而是莱尔内尔·布朗,他的目的一目了然,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也一脸决然。
“我会带她过去,”他不由分说就来抓住我的胳膊。
“不!”泰比本能地拽住我的胳膊拉向一边。
于是泰比和布朗先生一人拽着我一条胳膊,一场丑陋的拔河拉锯战就这么开始了。在我快要被不幸地扯成两段前,泰比突然机智地改换了策略。他突然松开了我的胳膊,一把抱住我,顺势狠狠地一脚踹向布朗先生。
这一策略调整的结果就是我们俩手脚纠缠在一起扑倒,而布朗先生则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我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惊喊,紧接着是石头塌陷和翻滚的声音。
我从泰比身上爬起来,发现剩下的人都围在了那一大片塌方的山崖处。一两个人正着急地甩着绳子呼喊着,我猜测布朗先生看来是跌下了山谷,但显然——还没有死。
我匆忙调转方向,想一头扎进树丛,却直接撞向了一双脚,霍奇派尔的脚。他抓住我的头发死命拖拽,我不得不拼命挣扎。我一脚瞪到他的肚子,他鼓着眼睛张着嘴奋力喘息,但手依旧死死扯着我的头发。
他朝我凶狠地龇着牙,终于松开了手,一个膝头把我抵在山谷边缘。一个年轻人攀扶着灌木爬了上来,气喘吁吁,腰上系着一根绳子,肩头扛着另外一卷绳子。
“真他妈该死!”霍奇派尔怒吼着,手指掐进我的胳膊里,“你他妈想干嘛?臭婊子!”
他像个侏儒怪物一样从山谷边缘跳了下去,挥着拳头愤怒地朝那位受伤的伙伴和我怒吼,其他人则继续进行着营救工作。泰比退在一边,看起来闷闷不乐。
终于,布朗呻吟惨叫着被拉了上来,平放在草地上。还没有下到河里的人都围了过来,个个一头大汗。
“你会把他治好,是不是,魔女?”泰比怀疑地瞥了我一眼。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是怀疑我的能力,还是在怀疑我是不是会出手相助,但我依旧点了点头,有点不安地走了过去。
“我想是的,”毕竟,我起过誓,当然我心里有点怀疑希波克拉底自己是不是遇到过这种情形。估计他是遇到过的;毕竟,古希腊也充满了暴力。
布朗被拉上了山谷后,众人都给我让开了一条道。他们现在也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了。
我快速分辨了一下伤势。除了多出割伤、挫伤、一身泥污,莱昂内尔·布朗先生左腿至少两处骨折,左腕也断裂,估计也断了几条肋骨。腿部只有一处粉碎性骨折,但十分恐怖,断裂的腿骨刺破了肌肉皮肤,直接穿透了马裤,周围全是鲜血。
他的不幸还没有严重到刺破肱骨动脉,要是那样的话,现在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不过,布朗先生此刻大概不会再对我个人的生命安全构成威胁,这倒未尝不是件好事。
除了几条脏乎乎的围巾外,没有任何医疗设施,我能找到的只有几根松树枝,和一壶威士忌,能做的实在有限。我用了大量的威士忌,快速给他把肱骨板正,用松枝做了一个夹板。这么一通折腾,他居然没有死于休克,让我觉得还算是个小成功。
但这工作确实十分吃力,我一边忙活着手里的工作一边嘴里不停地唠叨着。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嘴上的唠叨,直到泰比蹲在布朗身边,好奇地看着我。
“噢,你在诅咒他,”他点头道,“没错,这主意不错。”
布朗先生的眼睛一下子睁开,爆起后退。他已经疼得头晕脑涨,人也醉得厉害,但显然还没醉到什么都听不见的地步。
“别让她碰我!”他扯着嗓子喊道,“霍奇派尔,快来!别让她碰我!让她走开!”
“啊?怎么了?臭娘们,你说了什么?”霍奇派尔本来已经稍稍平息了一点,闻言怒火重新燃起,他一把扯过我正在处理布朗伤势的手。这正是昨天他狠狠扭过的那个手腕,我的胳膊传来一阵猛烈的刺痛。
“你非要知道的话,我念的是‘真他妈的活见鬼’!”我吼道,“你放开手!”
“她诅咒人的时候就这么说!把她拉得远远的!别让她碰到我!”布朗惊慌失措地往后挪去。这动作对于骨头刚断的人可真不是个好主意,他一下子撞到一坨泥土,脸色惨白,眼睛一翻,直挺挺昏死过去。
“天啊!他死了!”旁边一个人大叫起来,“她真的这么干了!她施了巫术!”
这一声叫喊找来了一片混乱,有泰比和他支持者的附和,还有那几个布朗先生的朋友和亲戚的怒吼,一个人扑上来趴在他胸前聆听了一阵。
“他还活着!”那人喊道,“莱昂内尔叔叔!你还好吗?”
莱昂内尔·布朗大声呻吟着睁开了眼睛,又引起了一阵骚乱。管布朗叫叔叔的那个年轻人从腰带里拔出刀子指着我,眼睛瞪得老大。
“你给我退后!”他吼道,“不许碰他!”
我抬起手,手掌朝外,直接放弃。
“好吧!”我也吼道,“不碰就不碰!”实际上,我能做的本就不多。他应该一直保暖、保持干燥,不能脱水,可我心里明白,霍奇派尔才不会听我的建议。
他当然不会听。他此刻压下愤怒,把四周的混乱平定,宣布大家尽快穿过山谷,越快越好。
“弄个担架把他台上!”他看了看一脸不满的布朗侄子,不耐烦地说。“至于你,”他瞪着我怒斥,“我和你说什么来着?不许耍花样!”
“杀了她,”布朗在地上嘶哑着说,“现在就杀了她。”
“杀了她?没门儿,老兄。”霍奇派尔一脸怨毒,“她现在活着、死了对我都一样危险——可活着好歹还有利可图。不过这次我会亲自管教她。”
那把刀从来没离开他的手。他抓住我的手挥下刀子。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感到刀刃切下,割到我食指的根部。
“还记得我说的吗?”他的脸凑近过来喘息着,“我说了,我不需要你全身完整。”
我当然记得,我的腹部痉挛,喉咙干涸。他割到的地方如火烧一般疼痛,那股痛意立刻传遍全身的神经;那种要退却躲闪的本能如此强烈,我的肌肉都因此颤抖起来。
我脑海里鲜活地浮现出那景象:鲜血喷溅、骨头断裂、皮肉翻开、还有那不能挽回的断指。
可我在霍奇派尔身后,看到泰比此刻直起了身。他奇怪、浑浊的眼睛正盯着我,带着一种奇异的畏惧。我看到他拳头攥紧,喉头因吞咽而耸动,我感到唾液又慢慢回来。如果我还需要他的保护,我就必须要让他继续信下去。
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霍奇派尔,让自己朝他前倾一点。我的皮肤在颤抖,血液在耳边奔流怒吼,比远处瀑布的轰鸣还要吵闹,但我只是瞪着眼睛。有人说过,那是一双女巫的眼睛。
慢慢地,我抬起依旧蘸着布朗鲜血的另一只手。我伸出血污的手指指向霍奇派尔的脸。
“我记得,”我的声音低沉嘶哑,“那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他差点就要得逞。我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但他刚要把那刀挥落,那个一头乱发的印第安年轻人跳了上来,惊呼着拉住了他的胳膊。就这么一分神间,霍奇派尔胳膊一松,我随即抽回了自己的手。
一瞬间,泰比和另外两个人挡在了前面,手里都拿着刀和手枪。
霍奇派尔瘦削的脸抽搐了一下,但起初的怒火已经过去,他终于放下了刀子。
我本想张嘴再继续说几句,稳固住我目前的处境,却被布朗侄子惊慌的呼喊打断。
“不许她说话!她会把我们都诅咒的!”
“噢?操你妈的!”霍奇派尔起初的愤怒此刻变成了不耐。
我身边正有几条固定布朗夹板的毛巾。霍奇派尔躬身拿起了一条,团成一个球,上前一步。
“张开嘴,”他不由分说一手捏住我下巴迫使我的嘴张开,另一只手把那团围巾塞进我嘴里。他瞥了一眼正要上前的泰比。
“我不会杀了她,但她什么也不许说。不许对他,”他朝布朗点了下头,又看向泰比,“也不许对你。也不许对我说话。”他说完看回我。让我有点吃惊的是,他眼中居然闪过一丝不自在,“不许和任何人说话。”
泰比还有些不安,但霍奇派尔已经解下了自己的围巾又捆上了我的嘴。
“一个字都不许说,”他说完四下看了看周围的人,“好了,现在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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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于过了河。让我惊讶的是,经过了那么一番漫长的渡水挣扎后,莱昂内尔·布朗还是幸存了下来。到我们终于停下来安营扎寨时,我们已经越过了山谷又往前行进了两英里。
每个人都浑身湿透,大家没有讨论,就升起了火。争论和猜忌依旧存在,但这一番涉险渡河,人人都精疲力竭,谁也不想再生事端。
他们只是把我的手随意绑着,脚并没有捆上;我在火堆旁一棵躺倒的树干上坐下,浑身抽离了一般。我又冷又湿,肌肉已经颤抖到力竭——我是被他们一路推推搡搡徒步过的河。第一次,我开始觉得,也许詹米找不到我了,再也找不到了。
也许,他追踪了另外那一队绑匪。也许他找到他们,然后缠斗起来——受了伤,在战斗里被杀。我本来闭着眼睛,现在又再次睁开,试图不让自己的眼睛看到脑海里的想象。我依旧担心玛萨莉——可要么他们能及时找到她,要么没有;不管怎么样,她的命数已定。
至少,这篝火烧得还不错;大家又湿又冷,狂热地渴望热东西下肚,四处找来了老大一堆木柴。一个矮小安静的黑人拨旺了火,另外几个年轻人赶紧去鞍囊里找食物。一只锅子在火上架起来,倒进了水和一大块咸牛肉,那个长着狮子头的印第安年轻人倒了一大碗燕麦,又往里挑了一块猪油。
一小块猪油在铁烤架上慢慢融化,发出嘶嘶声,香味诱人。
我的嘴里开始冒出口水,被那一坨布吸收。尽管依旧十分难受,但食物的香味还是让我的精神好了一点。我的胸衣一天下来本来已经有些松懈,在水里湿了又干,再次变得紧绷。布料让我的皮肤瘙痒,但胸衣里的鲸须称骨尽管不适,此刻却成了我身体可靠的支撑。
布朗先生的两个侄子——好像叫亚伦和摩西,抬着临时凑合出来的担架缓缓挪进帐篷。两个人如释重负地在火边坐下来,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
布朗先生虽然在渡河一关活了下来,情况并没有任何好转。我真该告诉他们要让他保持充足的饮水。可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那一团毛巾后哼了几声。我身边的一个小伙子听到了我的声音,试着伸手去拽毛巾,却立刻被霍奇派尔厉声喝止。
“别管她!”
“可——她难道不需要吃东西吗,霍奇?”小孩不安地看了我一眼。
“不给她吃。”霍奇派尔在我面前蹲下来,上下打量我,“得吸取点教训,是不是?”
我没有动,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努力让我的眼神越轻蔑越好。我手指上的割痕依旧火辣辣的疼;手掌也开始冒汗——但我依旧那样盯着他。他也想同样瞪回来,可做不到那效果——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溜。
这高下立辨的对峙让他越发愤怒,瘦骨嶙峋的脸颊上升起一团火焰。
“不许看我!”
我慢慢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尽力摆出一副不带感情的兴趣依旧凝视。我们的这位霍奇派尔先生实在看起来很破败,眼睛下一片青黑,嘴角拉紧的肌肉好像刻在木头上的刀痕,一身臭汗,咯吱窝里都在往外冒着热气。威严恫吓终于不起作用了。
他腾地站起来,抓住我的胳膊就向外拖。
“你个臭婊子!我让你看!我把你放得远远的,看你还看!”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推搡着我远离了篝火,在营地外找到了一棵树。他解开了我的手,重新在手腕上捆好,又打了个套圈绕过树围在我腰上,重新把我的手捆在里面。然后他推我坐下,做了一个套索活结,绕在我的脖子上,把另一头拴在树上。
“这下你可没法四处溜达了,”他说着拽了拽我脖颈上的麻绳,“我可不想你走丢了。没准会被熊吃掉呢,是不是?”他大概觉得自己极具幽默感,说完了得意地大笑起来。他大笑着往回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看了我一眼。我只是直直地坐着,依旧那样看着他。刚才的那阵快活一下子从他脸上消散,他猛地扭过头大踏步走远,肩膀坚硬得像一截木头。
尽管又饿又渴,而且浑身不适,我到突然感到一瞬间的如释重负。眼下虽说不上独自一人,但至少没有人再看着我,这一点点独处的机会此刻也甘之如饴。
我现在离火堆至少二十码远,远在那群人的视线之外。我倚着树干瘫坐下来,脸上的肌肉和身体瞬间垮下来,尽管并不冷,却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冷战。
快了。詹米肯定就要找到我了。除非——我躲闪着把那个念头、以及玛萨莉的事远远抛开,好像它一只毒蝎子一样。我不知道他怎么做,他肯定会找到我。他就是会做到。
太阳几乎落山;树影遮盖住地面,光线开始褪去,给这些逃亡者和四处的静物都染上了一层奇异的色彩,让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实。附近不远处,我能听得见流水的声音,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儿的鸣叫。随着夜幕的降临,鸟儿的鸣唱褪去,换成了蟋蟀的低吟。眼前闪了一下,一只野兔,灰褐色如尘土一般,后腿直立坐在离我几英尺的地方,鼻子不安地耸动。
这一份宁静和平和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眨了眨眼睛,把眼泪撇开。再睁开眼,野兔已经消失不见。
眼前的这一切多少舒缓了我的神经;我做了几个动作尝试,看看自己被束缚的程度。我的腿依旧可以动——这很好。我可以微微直起一点,用蹲伏的姿势鸭子一样绕着树挪动。这是个更好的消息;至少我可以躲到树的另一边,避人耳目地方便。
可是,我无法完全站立起来,也够不到拴在树干上的绳结;绳子要不然就会滑过去,要不然就会被树皮挂住,无论怎么尝试,绳结总是很不幸位于树干的另一边——而整棵树的目测直径大约是三英尺。
我脖子上的绳索到树干之间的绳子大约有两英尺,足够我躺下来,或从树干一边转到另一边。显然,霍奇派尔用这种方式绑自己的犯人已经颇有经验;我突然想到了奥布莱恩的小屋和那两具尸体。那两个大一点的孩子依旧下落不明。这让我忍不住战栗。
他们去了哪里?是被卖给某个印第安部落做了奴隶?还是被带去了海边小镇那些水手们的妓院?或者被卖到船上,然后被迫去西印度群岛的种植园做苦力?
我对这些不幸的命运基本不抱幻想。对他们而言,我太老,也太难驾驭——而且也太臭名昭著。没错,我对霍奇派尔唯一的价值只是威士忌的下落。一旦他找到了踪迹,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会立刻就割断我的喉咙,彻底摆脱我这个包袱。
烤肉的味道漂浮在空气中,让我的嘴里条件反射地充满了唾液——尽管这也会让肚子轰鸣,但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会让嘴里的那团干燥的毛巾塞得稍微舒适一点。
一小团惊慌又让我的肌肉紧张了一下。我不想去想嘴里的这团东西,也不想去想脖子和手腕上的绳子。在惊慌中不断挣扎,太容易让人绝望、精疲力竭。我不能那么做,我必须要保存力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需要这力气,但我必须准备好。快了,我祈祷道,快了。
所有人都开始吃晚饭了,一整天的争执此刻都臣服于食物和胃口。他们离我很远,我听不清他们谈论的内容,只偶尔从风中飘来一两个断断续续的词语。我把头扭过去,让脸迎着微风,把头发从我的脸庞吹开,却发现远处山谷之上一道狭长的天空,呈现一抹奇异地深蓝,好像是外太空的一块,透过包裹着地球的脆弱大气层吐露的一抹神秘。
星星开始一枚接一枚的在天幕中闪现,我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仰望着天空,一枚一枚地数过去……仿佛我在触摸玫瑰念珠上的珠粒,慢慢对自己念出我所知道的天文名字;尽管我无法把我所知道的星星名字和天上的这些做对应,但它们依旧给了我极大的慰藉。半人马阿尔法星,天津四,天狼星,猎户座,昂宿星……
我一颗一颗地数过去,渐渐开始打瞌睡,醒来时发现天已经完全黑透。远处的篝火依旧在矮树丛下摇曳,映射在我赤裸的脚上,投下玫瑰色的影子。我忍不住扭动了一下,试着缓解一下僵直的后背,心里暗想,霍奇派尔生这么一大团火,难道真觉得自己已经安全了?
微风里传来一声绵长的呻吟——是莱昂内尔·布朗。我苦笑了一下,眼下这个情形,我大概是帮不了他什么了。
我听到几声支支吾吾地讨论;有人正在照顾他。
“……烧得比枪管还烫……”一个声音嗫嚅着,听起来有些担忧。
“……把那女人带来?……”
“不行,”一个坚定的回答。是霍奇派尔。我叹了口气。
“……水。没有用……”
我正全神贯注地听着,指望弄明白火堆边发生的事,过了好一阵才发现我附近的灌木丛里传来了一些扰动。那不是小动物;只有熊才能弄出那么大的噪音,而熊也不会吃吃笑。那阵傻笑慢慢褪下,只剩下推推搡搡的动静和不断的纷扰。
还有一些低语,但我听不真切。显然是几个兴奋的毛头小子在合谋着什么,我知道,一定是这伙强匪里的那几个年轻人。
“……上呀,去呀!”我听到了一声低吼,紧接着是一阵树枝挂断的声音,显然一个人被推到了一棵树边。又传来另外一声,显然有人回击。
接着是更多的骚乱,低语,嗫嚅,嗤笑。我坐直了身子,紧张地思索这他妈是要干什么。
终于,我听到了,“她腿没被绑着……”这让我的心突地一跳。
“可要是她……”又是嘟囔,嗫嚅。
“那又怎么样,她又没法叫。”
那就非常明白了,我猛地抽回腿试图站起来——却被脖子上的套索猛地拽了回去。那一下扯动仿佛脖子上被烙铁捆住一样,我重重摔了回去,眼角看到一抹血红的斑点。
我摇了摇头,大口喘着气,试图把那阵晕眩甩走,血液里肾上腺激素在奔腾。我突然感到一只手摸上我的脚踝,惊悚地朝后踹去。
“嗨!”他有些意外地怪叫,缩回了手,坐在一边。我的视线慢慢清晰,终于能看清楚来者;没错,就是那几个年轻小孩中的一个,但他背着火光,只看得见一个剪影。
“嘘,”他嘘声道,有些紧张地吃吃笑着,朝我伸出手。我咬着毛巾发出一声低吼,他伸到一般的手在半途中僵住。灌木丛里传来一阵骚动。看起来像是在提醒他,他那些朋友正看着他呢。于是他再次鼓起勇气伸手拍了拍我的腿。
“别害怕,太太,”他轻声说着,蹲着蹭到我身边,“我不会弄疼你的。”
我嗤了一声,他又犹豫起来——但树丛里的又一阵骚动再次给了他动力,他抓住我的肩膀试图把我按倒。我奋力挣扎,又蹬又踹,他被甩脱了手,失去平衡,跌倒在一边。
树丛后传来的嘘声和窃笑让他从地上腾地跳起来,好像坐在弹簧上的小丑一样。这一次他下定决心,拽住我的脚踝猛地一拉,把我按平,然后笨手笨脚爬到我身上,用体重死死压着我。
“嘘!”他在我耳边紧张地嘘道。他伸手来捏我的咽喉,我在他身下拼命蠕动,试图把他再次扭翻。可他的手紧紧捏着我的脖子,我的视线慢慢模糊,只能停下。
“安静,”他声音更小了,“你不要动,太太,别动好吗?”我发出一声细碎的哽咽,他觉得大约是答应,终于松了手。
“我不会弄疼你的,太太,我保证,”他一边小声说一边一只手压着我,另一只手在我们之间摸索,“你不要动,明白吗?”
我不敢再动,他最终用一只上臂压着我的喉头,虽然力道没有大到让我再次休克过去,但也让我动弹不得。他很瘦,但也很结实,带着一份决然的冲动,费力地掀起我的裙子,扭动膝盖分开我的腿。
他的呼吸几乎和我的一般沉重,我能闻得到他身上散发出兴奋的淫荡气息。他的双手终于离开了我咽喉,滚烫着攥住我的乳房,那姿势很显然他先前的经验仅仅是自己的母亲。
“安静,别害怕,太太,没事的,没事的,我不会……噢。哦,上帝,我……喔……喔。”他的手探到我的腿间,又抽回去摸索着哆哆嗦嗦去褪自己的裤子。
他重重地塌在我身上,屁股高高撅起又疯狂地抽动——可除了不停地摩擦乱蹭就是不着要领,显然还没有弄清楚女人的身体构造。我躺着,惊讶得一动不动,终于感觉到一股热流淌在我腿间,他因为那一阵突然的忘形整个人虚脱在我身上。
先前的那份紧张褪去后,他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趴在我的胸前。我能感觉到那颗年轻的心脏如蒸汽锤一样不断撞击,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面颊,被汗水浸得濡湿。
我发现这份亲密接触和我腿间的那一团粘腻一般地可憎,忍不住突然朝一边翻身,把他甩了下去。他猛地醒转过来,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又被自己的裤子绊了一个跟头。
他来回蠕动了一阵穿上了裤子,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对不起,太太,”他低声说。
我没有动,过了一阵,他又小心翼翼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对……对不起,”他又低声哼了一下终于离开,只剩下我呆呆地躺在一个浅坑里,心里茫然地疑惑着这样的菜鸟袭击从算不算构成法律意义上的强奸。
远处的灌木丛里又传来一阵叨扰,伴随着哄笑和年轻人的欣喜,也实实在在地提醒着我。上帝,这群讨厌的小混蛋很快还会过来。我惊慌地坐起来,小心地不扯动套索。
远处的篝火依旧在摇曳,能清晰地映出我周围的树干、地上的松针和落叶。也能看得清树叶下凸起的各种石子,以及一些从树上断落的枯枝。可我的手被紧紧地绑着,这些东西都无法成为有效的武器。
刚才那个年轻攻击者的造访让事情更糟;我脖子上的套索因为挣扎被抽得很紧,血液流通不畅,我的手已经被捆得生疼,手指开始觉得麻木。真他妈见鬼,难道说我遭遇的这番强暴的下场,居然是他妈几根生了坏疽的手指?
立刻,我开始考虑该明智地顺从下一个小东西的侵扰,以换来他取下我嘴里的毛巾。要是他那么做的话,我还能继续恳求他给我松开绳子——然后我就尖叫喊救命,也许泰比能因为害怕我之后的一波超自然报复而赶来阻止后面的骚扰。
来了,树丛里又传来一阵鬼鬼祟祟的瑟瑟声。我紧紧咬着毛巾抬起了头,站在我面前的身影却并不是那些小孩中的一个。
当我认出眼前的来者时,我脑袋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詹米·弗雷泽,你个王八蛋,怎么还不来啊?
我一动不动,好像那么僵立着不动就能让我隐身一样。那人慢慢走到我面前,蹲下来注视我的脸。
“这下子你笑不起来了,是不是?”他闲闲地说。是鲍勃勒,那个前小偷。“你和你丈夫觉得他妈的很好玩,是不是?觉得那个德国女人那么对我很好玩是不是?弗雷泽先生说他们要用我的肉做成香肠,脸上的表情简直像圣经里的基督一样。你也觉得很滑稽,是不是?”
实话实说,那时确实很滑稽①。但他说的也很对,我现在可笑不起来了。他伸出手狠狠地给了我一记耳光。
那耳光煽得我眼泪迸出,但火光从远处照来;我依旧能看得到他短肥的脸上带着笑意。我身上闪过一阵寒意,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他也看到了,笑容更甚。他的犬齿又短又钝,把又黄又长的门牙衬托得伸在外面,看起来就像个啮齿动物。
“我猜你很快会觉得更有意思,”他说着直起身开始解裤子的前门,“真希望霍奇不会那么快杀了你,那样你就能把这里的事和你丈夫说道说道。我敢打赌,像他那样有幽默感的人,肯定会很享受你的故事,是不是啊?”
刚才那男孩的精液依旧潮漉漉地黏在我的腿间,我本能地缩回腿,试图挣扎逃脱,又被脖子上的绳索拽住。绳索抽紧扼住我的颈动脉、让我的视线再次一黑;等视线再次清晰,我发现鲍勃勒的脸只离我一英寸远,火热的呼吸舔着我的皮肤。
他捏着我的下巴,脸蹭着我的,啃咬我的嘴唇,坚硬的胡茬剐蹭我的脸颊。终于他退后一点,我的脸上湿漉漉全是他的唾液,他把我推倒爬到我身上。
我能感到他身体里爆发的暴力,好像一颗爆破的心脏要穿透薄薄的胸膜喷发出来。我知道,我逃不了,也阻止不了他——我也知道只要给他一点点借口,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伤害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待着别动默默承受。
可我做不到。我在他身下剧烈起伏滚向一边,蠕动着把他掀起的衬裙扭下来。我蠕动的膝盖顶到了他的腿,他攥紧拳头对着我的脸就是一拳,快而狠。
一股剧烈的钝痛在我脸上开了花,瞬间袭遍整个头部,让我一下子不能视物,仿佛休克一般动弹不得。你这个蠢蛋,头脑里一个清明的声音吼道。现在可好,这下子他就要弄死你了。第二击打中了我的脸颊,把我的头甩向了一边。也许我还盲目地动了一下,也许没有。
突然,他跪着跨坐到我身上,一拳一拳重击,一波一波的震荡仿佛海浪打在沙滩上,那么遥远,都来不及感觉到疼痛。我扭动着,蜷缩着,抬起肩膀,试图让我的脸紧紧抵住地面。突然他的体重消失了。
这一次他站了起来,诅咒着踢我,他喘着粗气,几乎抽搐,靴子一脚一脚踹到我的身侧、后背、大腿、臀部。我努力颤抖着试图呼吸。每一脚都让我的身体抽动痉挛,我在满是落叶的地面上挣扎蠕动,让自己的身体努力贴着地面,那么努力,仿佛那土地会为我裂开把我吞噬一般。
终于,他停了下来。我听见他上气不接下气,还要说话,“操你妈……操……死……臭……婊子……”
我木木地蜷缩在那里,想象着自己也许能消失在包裹我的黑暗中,也知道他下面要来踢我的头了。我能感到牙齿散落,脆弱的颅骨粉碎、塌陷到脑中柔软的脑浆里,我颤抖着咬紧牙关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撞击。我知道,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拍碎一只西瓜,带着黏稠的钝响。我会听到那声音吗?
但那撞击并没有来。来的是其它的声音,迅速、猛烈、不明所以的窸窣声。紧接着是肉体的声音,肉体和肉体有节奏的碰撞,终于他发出一声呻吟,一团温暖的液体洒在了我的脸上和肩膀上,飞溅在我裸露的皮肤上。我身上的衬裙被扯得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我已经僵硬。在我的头脑深处,思想依旧在清明地转动,在思索这是不是我遇到过的最恶心的事。嗯——不,并不是。我在法国的圣天使医院看到的比这更恶心,更不要说还有亚历山大神父的死,或者毕尔斯莱农场的小阁楼……还有法国亚眠的战地医院……老天,比这恶心的事还真有不少。
我僵直地躺着,紧紧闭着眼睛,一幕一幕回忆我过去目睹过的那些恐怖景象,希望我自己实际上出现在了那些惨状中,而不是这一件。
他俯下身,抓住我的头发,提起我的头朝树上狠狠撞击了几次,终于气喘吁吁地说,
“让你好好领教领教……”他嘟囔完这些,松开了手,我听到拖拽的脚步声,他终于走远了。
当我终于再次睁开眼时,我又是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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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旧独自一人,算是一点造化。鲍勃勒的凶狠攻击显然暂时吓退了那群小男孩。
我慢慢翻转过身体,静静躺着,努力呼吸。我觉得疲倦极了,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詹米,我静静地想,你在哪儿?
我并不害怕后面还可能发生的事;我已经看不到更远了,只能沉浸在眼前的每一个呼吸,每一次心跳。我没有思考,也不想去思考。暂时不想。我只是静静躺着,呼吸。
慢慢的,我开始留意到一些细小的东西。头发里的一支断树枝,剐蹭着我的脸颊。我身下的枯叶包裹着我的身体。我的胸口每起伏一次,那些感觉就更鲜明一些。慢慢的,肢体的感觉越来越多。
一只眼睛附近的神经开始抽动。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嘴里塞着毛巾,而鼻梁的组织正在快速被血液和肿胀拥塞,我很快就要陷入窒息的危机之中。我努力扭动着让身体侧向一边以避免窒息,脸在地上蹭着,奋力挣扎着让自己直立起来,拼命让脸在树皮上磨蹭,用尽力气也无法把嘴里的毛巾拉出。
树皮磨破了我的嘴唇和脸颊,可捆在我嘴上的毛巾太紧,已经嵌入到我的嘴角里,把我的嘴分的太开,唾液不住地从嘴里冒出渗入到毛巾里。毛巾越来越湿,抵住了我的喉咙深处,我突然感觉到一波要呕吐的冲动。
不要不要不要,你不想吐,绝对不能呕吐!我死命透过血污的鼻子向里吸气,喉头尝得到浓重的铁锈味道,让拥塞更厉害,越发想呕吐——我直起身,脖子上的套索再次变紧,视线又变得模糊。
我一下子栽倒,脑袋重重撞在树上。我几乎没有留意那撞击;但这一撞让绳索又松了一些,感谢上帝,我又能吸进一口、两口、三口宝贵而充满血腥味的空气。
我的鼻子及颧骨周边都变得松散,快速肿胀。我紧紧咬住毛巾,通过鼻子向外擤,试图清空鼻孔,哪怕是一会儿也好。血液从鼻孔里喷溅出来,沿着下巴滴落到胸前——我立刻趁着能吸进空气的时候快速吸进了一点。
擤,吸。擤,吸。擤……但我的鼻梁已经越来越肿胀,终于,鼻孔完全塞住。当我再也吸不进空气时,那阵惊慌和绝望几乎让我呜咽。
上帝!不要哭!要是哭你就死定了,看在上帝分上不能哭!
擤……擤……我用尽肺里的最后一丝力气朝外擤出去,终于得到了一丝空隙,能让我的肺部再次充满。
我死死屏住呼吸,试图保持足够清醒的时间,让自己找出其它能够呼吸的法子——一定,一定还能找到法子呼吸。
我绝不能一不留神,让自己被哈里·鲍勃勒这样的可怜虫杀死。那可不对头;我决不允许。
我强迫自己半坐着,抵着树干,奋力把脖颈上的套索尽量蹭松,然后让头向前垂下,这样鼻子里的血就能直接流下来。那确实起到了点作用,只是一点。可这维持不了多久。
我的眼帘开始觉得沉重;我的鼻子肯定断了,整个脸的上半部分都破碎不堪,毛细血管的创伤导致淋巴液和血液涌入、肿胀,挤压着我的眼睛,越发阻止我吸进空气。
我绝望地咬着嘴中的毛巾,这股绝望如此强烈,我开始咀嚼,用牙齿磨碎毛巾的纤维,试图咽下一部分,为嘴里争取出一点空间……我嚼到了脸颊的内壁,感到一阵刺痛,但我毫不在意,这不重要,没有什么比呼吸更重要,哦,上帝,我真的无法呼吸了,请让我呼吸,求你了……
我狠狠咬到了嘴唇,疼痛刺激着我——这让我意识到这一番咀嚼啃咬,让我的舌头能动了;我用舌头奋力顶住毛巾,为自己的口腔腾出了细小的空间。那真是很少的一点空间,只有微弱的空气能够穿过——可那是空气,至关重要。
我一直努力的伸着头,前额抵着树干,可我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我的脑袋移动使嘴里的毛巾挪动,我就再次失去了那条宝贵的缝隙。我坐着一动不动,紧紧攥着手,一下一下浅浅地咽下每一口呼吸,心里暗暗思忖我这个样子还能坚持多久;我颈部的肌肉已经因为这负荷开始颤抖。
我的手又开始一阵阵悸痛——当然这悸痛就没有停过,可先前我一直没有顾得上留意。现在我留意到了,这指尖传来的火辣辣的悸痛,反而让我更愿意去关注;这样,我就能暂时把注意力从脖颈的酸痛中转移一些。
突然,我的脖颈闪过一阵痉挛,刺痛让我忍不住喘息,宝贵的空气喷出,我痛得蜷缩成一张弓,我的手指死命抠进绳索里试图让自己恢复姿势。
一只手落在我的胳膊上。我都没有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我盲目地扭过头去,脑袋撞到了对方的。我现在根本不在乎对方是谁,他想怎样,只要他能为我挪开嘴里的毛巾。至少现在看来,强奸是换取生存最完美的交易。
我绝望地呜咽、喘息、拼命摇晃脑袋,任由鼻子里喷出鲜血和鼻涕,只是试图向对方表明我就快要窒息而死,生怕对方此刻就一门心思关注自己下半身的福利,完全没意识到我无法呼吸,最后把一场简单的强奸生生降格成了恶心的奸尸。
他终于笨拙地摸索到我的头部。感谢上帝,感谢上帝!我简直在用超人的毅力立住不动,眼睛里已经金星乱冒。终于,那团毛巾一点一点抽离,我由不得对方的速度,猛地把毛巾吐出。突然的口腔动作让我一下子干呕起来。
但我一直没有吃东西,吐出来的不过是喉咙里嚼碎的一点毛巾碎片。我抽搐、大口吞咽着空气,贪婪地把空气刨如肺里。
他一直在说着什么,语气急促。我什么都不在乎,也没有听。我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充满感恩的呼吸声,还有我的心脏的扑通声。终于,氧气再次光临了身体各个饥渴的器官,全身都因为氧气的馈赠而颤抖。
一两个词飘到了我的脑中,我慢慢抬起头,瞪着对方。
“什么?”我囔着鼻子,咳嗽了好几声,摇了摇头,试图清清嗓子,真疼。“你说什么?”
我眼前是一个狮子头的剪影,瘦削的肩膀在昏暗的火光前闪烁着微光。
“我刚才说,”我靠近我低声问,“林戈·斯塔尔②这个名字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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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小说第五部开头,集会的时候,哈里·鲍勃勒曾经要去告发曼弗雷德·麦克奇里瑞参与了打砸抢活动。尤特·麦克奇里瑞吓得要灭口,但被詹米半骗半吓巧妙化解。
②Ringo Starr,披头士乐队鼓手;获大英帝国勋章。
③小说第四部23章的故事。克莱尔外出看病遭遇暴雨,孤独无助时见到了穿越人水獭牙的灵魂,也偶然捡到了他的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