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短篇小说】春草传

2018-04-30  本文已影响96人  展温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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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躺在床上,感受阳光在眼皮上跳跃,心里那个小人在快活的大喊。

忽然,手机里传来一声提醒。

我懒得睁眼,摸索着拿起手机,胡乱的点亮屏幕——是春草

准确的说是春草的结婚照

【一】

最初我认为春草是个奇怪的人。

她总是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和那可笑的审美以及特立独行的行为。

不知何时我开始下意识地关注她,会悄悄地远远的跟在她身后。

直到有一天,她回过头,口齿清晰的和我说:“要不要和我做朋友?”

面红就在一瞬间,可是下一刻就被如鼓的心跳声盖住,血液也像是开水一般沸腾起来,与此同时,我飞快地点着头。

从那以后,我多了一件任务,就是和春草一起走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每当我们分工把矿泉水瓶掷到身后的书包里,就会相视一笑。

那时候我妈总会问我上哪个仙人洞里打滚,造就这一身的臭泥,而我就像是得到某种只可意会的奥秘一般,更是笑得像是一只偷了油的小老鼠。

当我提出要带个小伙伴回家时,我妈非常惊讶,很快便答应下来。

那一下午她忙进忙出,也不知道她怎么的变出一桌子的零食水果和点心。而当我提出邀请,春草也只是一愣,便答应下来。

那一下午,我简直高兴得要飞起来了,放了学,我更是像只小狗一样围着春草撒欢儿。

我兴高采烈地推开门,却看见春草凝望着干净明亮的地板,踮起脚小心翼翼的踩在上面,仰起头,似是打量着我妈的神情。

庆幸我妈只是一愣 ,就热情地把她迎进门,春草也在下一刻便恢复如初。

虽然,那只是一瞬间的交锋,可是我就是在那一瞬间知道的:

在我心里潇洒如风的春草,在外人眼里并不如此。

【二】

自那以后,我开始有意无意的打量,春草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春草从未邀请我去他们家玩,就连我邀请她,她也总是十回拒绝八九。

她终日在校园游荡,像是一个寻宝者,收集着所有的矿泉水瓶易拉罐。

有时,她也会坐在最高处向着远方眺望,夕阳镀在她身上,简直像是个孤独的王。

可后来...

有一天课间操之后,班里的同学都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我凑了过去,看见大家都在指责春草。

“一定是她!只有这个小乞丐躲在班里没有去做操。”

“一定是她!上次我就看见她看了那支钢笔好久。”

“就是她,整天在垃圾堆里爬脏死了。”

“你们在说什么?”我尖叫起来,把春草护在身后,她们的狰狞的脸,轻蔑又恶毒像是个讨厌的女巫。

“她是小乞丐,你是个小怪物,怪不得一起玩。”

“她不是怪物,我也不是乞丐。”

春草霍然起身,抓住书包的下面的角,猛地一掀。

呼啦一声,所有的矿泉水瓶易拉罐破铁皮纸箱子都滚落一地,贫穷和屈辱根本无处藏身。

我看着春草抿紧嘴巴,高仰着头。真奇怪,明明是被逼到角落犹如丧家之犬,却好像是一个英雄。

【三】

春草邀请我去她家了。

我快活极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春草的家有一种强烈的执念,好像她的家是一个守护她的心脏的堡垒。

我满怀激动的踏入她的家门,木头拼成的篱笆,院子里是几只凶悍的大白鹅,和一只老迈的狗,那狗老得动都不愿意动,看见小主人也只是抬起了头,又无力的垂下。

春草一进院子先熟练地给鹅添了水,又抱着柴火烧炕做饭。

当咳嗽声响起,我才察觉着黑洞洞的屋子里还有个人,春草淡淡说:“哦,是我妈。”

这时,我才恍惚间响起,“春草家只有个‘瓜妇’。”

当春草把饭端到炕上时,我和她妈妈已经很熟络了,她摸着我的手端详,“这娃子的手怎么多了一个指头啊?”

春草悚然一惊,我只是眯着眼睛,打量这个毫不羞涩的探出头的指头说,“以后会手术的。”

我妈在别人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总是会这么恨恨地说,久而久之,当别人问起来,我也有样学样的会说了。

春草给了我一个插好了筷子的玉米,我笑眯眯的接过,春草最好了,总是知道我要什么。

当我走的时候,春草妈妈倚在炕上笑眯眯的目送我——她早就瘫了。

我感觉身子暖洋洋的。以后别人在说起童年,这就是我最后的记忆了。

【四】

等我想起已经好久没见到春草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我有些吃惊又有些黯然。

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见春草是我的手指做切除手术,那时她的唇角分明在笑,眼睛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哀伤,她抱着我说:“会越来越好的。”那声音轻得一吹就散,那怀抱很温暖。

我的心有些隐痛,这个时候我已经升上了初中,已经明白了贫穷和命运的真谛......并且,我的同学都很喜欢这个乖巧害羞的新同学,没有人知道我是那个陪春草钻垃圾箱的六指儿...

有时候我也想就这样吧,就这样过去吧,但是那个怀抱那种温暖我挥之不去。

我要找回春草,我的春草。

可等我再见到春草的时候,我几乎忍不住号啕大哭。

为什么?凭什么?

我看见春草瘦弱的身板埋在高耸的碗碟间几乎看不见,周围的嘈杂她充耳不闻,只是认真的舀水,擦碗,沥干。

许是手滑,不小心摔了一个,那个胖胖的老板娘登时跑了过来,瞪着眼大骂:“你死尸啊,连个盘子都拿不住。”又瞅了我一眼:“这是后厨,你进来干什么?”

我满脸通红,不知道我在羞愧些什么,我不敢看春草,几乎想立刻扭头就跑,但脚却像立地生根了一样。

我抬起那张笑得像哭的脸,想要唤她,可哽咽的声音突然冒出。

【五】

春草的娘终于死了。

那天我去找她,我才知晓,春草已经辍学三四天了。

因为春草的娘又病重了,这次病情来势汹汹,眼看着不大好了。

可是谁能帮她们呢?本来春草有个伯伯说是想要过继她的。可是春草娘舍不得又带着春草改了嫁,她命实在不好,那男人也是短命的,她又一次守了寡,这一次可真没人肯管了。

“可真是造孽啊,好好的孩子,让她拖累成这样。”邻居的大娘这么感叹道,许是对着个孩子说这些不好,又尴尬的补充:“如今她吊着口气也是放心不下小草。”

“唉,也算老天有眼,她死了,那个伯伯也算有心收留住小草。”大娘用袖子抹了抹泪。

我却想起那天春草听说死讯,楞楞的站在原地呆呆重复:“死了?”

哗啦啦的碗碟碎了一地,伴着老板娘粗鲁的推搡和咒骂,与外间的嘈杂,人间炼狱莫过于此。

春草娘死了,春草又一次能上学了,褪去那一身东拼西凑的衣服,春草竟很是标致。

春草比我更左右逢源,比起我那稚嫩的讨好,她那种交际更加游刃有余。

大家好像都一夜之间忘记了她就是那个春草,那个翻捡垃圾的乞丐,那个丢了东西最先被怀疑的对象。

看着众星捧月的春草,我有些失落,春草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每当这个时候,春草就会摸摸我的头。

【六】

我以为春草如今的日子很好过,但我很快明白并不如此。

我先是发现春草有了一个新的学名,叫招娣,后来我陆陆续续的听说,那户人家想生儿子发了疯,也不知道听哪个别有居心的人出了主意——收养一个女儿吧,有了女儿,送子娘娘就给送童子了...

我有些心疼,又竭力掩饰这种心疼,我并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情绪,只能任凭它如积日不散的阴云,在我狭小的世界里笼罩。

那段时间里,我和春草陷入一种奇怪的关系,我和春草并不如从前般亲密,但我却像是一只护犊的母狮般,每当有人试图挑衅,便狠狠地反击。

后来,当很多年之后,我窝在妈妈的怀抱说这段过往,妈妈温柔的手掌轻轻的抚摸我的后背,她叹息,“命运从不曾仁慈,人类从不曾强大,我们唯一的反击唯有珍惜。”

即使是今天,我也做不到这句话,我还是会愚蠢的和一些疯狗争论是非,我还是会因为任性而伤害亲人。

可是春草早已明白了这句话的真谛,在几年后,她伯伯真的生了个儿子之后,她追在那个小胖墩的身后喂饭,做那个家最低一级公民时,她平静的对我说:“学历、财富、爱情,我一个也不能放弃。”

那目光波涛汹涌的一刹那,我看见了深不见底的野心。

那目光让我和她疏远,又打心眼里敬佩她,就像在山脚的人,总会觉得山顶的人很遥远。

山顶的人没有错,山脚的人也没有错。

春草没有错,我也没有错。

【七】

我说不清和春草疏远的界限,

也许是她拼命讨好那个小胖墩的时候,也许是她挑灯夜战誓要赴京,而我和室友谈天说地只打算在老家坐吃等死的时候,也许是她开始和校草传绯闻,而我如同看客的时候。

我是真的说不清。

高三的生活枯燥又压抑,仿佛也像是染有瘟疫而被遗弃的城池,人们都疯狂而偏激。

我听见的传闻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唯一肯定的传闻就是校草的母亲找来,对着春草就是一顿痛骂,那轻蔑的嘲讽声仿佛让我回到了春草被诬陷盗窃的那种境地。

原来即使春草已经穿上了水晶鞋,春草依然是那个春草,她再一次被打回原形。

很多年之后,我和春草恰好提到了这儿,她低头笑笑,“我并不是知道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话传出来,也许在人们心里就迫切的希望有一个这样的人出现,而恰好选择了我而已。”

【八】

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我奔跑在马路上。我清楚得记得,那天的天碧蓝如水,几缕轻云慢慢的挪移。

我跑了很多地方也没看见春草,汗滴一颗颗地坠下。

直到,那片无垠的大地,那是城南的荒地,据说要盖公园的,却迟迟没有动静,几户人家便在那里开垦,如今正是一片褐色的土地静静地裸露着,春草就在那里。

午后的阳光映照在她的脸颊上,春草蜷缩着身子,似睡非睡的躺在大地的胸膛中,软软的青草铺就一地。

我一惊,恍惚间道:“高考成绩出来了。”

春草并不起身,只是懒懒的说:“是么?你呢?”

我愣住了,挠了挠头,迷糊着说:“我忘了查。”

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

【终】

照片里的这个人是春草么?

是的啊,明明很平凡的面容却被一双眼睛点亮。那双眼睛野心勃勃永远充满一股向上的劲儿。

和她并肩而立的男子是校草,兜兜转转,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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