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㈡
朝花夕拾㈡
上学第二年，姐姐要招女婿了，我高兴地回家参加姐姐的订婚仪式.那天晚上舅爷等都在家里住，聊到很晚才睡.我计划次日凌晨五点就坐车上学的.一早醒来，我只喊了一声妈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原来我是靠墙头睡，煤气中毒了！一家人忙得团团转.直到早上八九点钟，我才清醒过来.看到那么多人在寒冷的院子里围着我，我知道自己又逃生了一次！我躺在院子中，身体上下被厚厚的被子包得严严实实.在我未苏醒之前，一家人的心都悬着.妈妈坐在我跟前，手里端着一碗酸菜汤，当时一定是在用土办法救我.看我睁开了眼，妈妈叫着我的名字，泪花花地往下流，我又让她操心了！我心里真难受！上天啊，我怎么就这么让妈妈不省心呢！那天下午稍好点，我坚持要去上学， 因为我只请了一天假.妈妈不放心，看我执意要走，她马上准备了点东西陪我一起去，她知道女儿一天什么东西也不能吃.夜里我在学校又翻倒了一晚上，胃里吐出来的东西和生煤气炉子烟囱里流出的那个黄色的东西一模一样.我难受得哭，妈妈陪着掉眼泪.现在想起来，自己当时也太不坚强了，妈妈当时一定是难过至极，她只会责备自己没有照顾好女儿！一听到有人煤气中毒身亡的消息，我觉得真是后怕，我还算是一个幸存者.不过，直到现在我还是一闻到煤气就恶心头晕！
这一年算是喜庆的一年，因为姐姐结婚了，但也是我人生中最不幸的事情将要来临的可怕之年.次年（九三年），母亲一座铁塔式的人物，忽然吃东西时，觉得很难下咽了！爸爸是个太老实的人，那天他和妈妈到医院检查，不知因为什么出去了一会，医生就把结果告诉了母亲：患得是食道癌，已是中期.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震惊了一家人.那天妈妈是一路哭着＼笑着被父亲从城里扶回来的.家里马上召集了亲戚大会，我的舅舅坚持不让妈妈手术，因为这是大手术，幸存者不多！我的父亲坚持要妈妈手术，因为我们一家人不能接受母亲等死的命运！那天我偷偷地躲在房里哭了个痛.我不知道母亲这么一个健康的，刚满四十岁的人怎么就能得了这种绝症！最后还是爸爸说服了其他人.
医院决定了做手术的日期.手术前天，母亲显得很平静，她好好地洗了个澡，然后去照了个相，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照相.她说，一旦离开了人世，算是给女儿的一个留念吧.我清楚妈妈已经偷偷哭了许久许久，今天她是经过了生死周密考虑才如此从容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相片出来了，母亲甜甜地笑着，高大宽厚的身材让谁也不相信这是个病人！这张照片果然成了妈妈与我们的最后诀别.她把她平生最美的音容笑貌定格在这几寸大的纸张上，让我如今都完好无损地保存但却无法静心地去看看她的模样.我不能再回忆她的温柔，回忆她的善良，回忆她的宽容，回忆她的纯朴，回忆她的能干，回忆她的优秀，回忆她的一切的一切......
妈妈上午八点多上了手术床，泪光中我只能看到手术床上洁白的薄被，看不到母亲昨日的音容.我崩溃了，我不知道医院的哪面墙能支撑住我弱不禁风的身体，因为靠哪儿我都会跌倒.我的眼模糊地看不清楚了，我好想好想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撒野似的哭个痛快啊！我的苍天，我的母亲！我来到这世上就是来承受一个个我实在负担不起的痛？！＂一九九二年，又一个春天，有一个老人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圆圈.....＂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的时候，到处喜气洋洋，而我却无比悲恸！我身边的许多患此病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说什么我也不能接受母亲也许会离我而去的现实！我怀着侥幸心理，因为我的母亲身体壮，还年轻，或许会出现奇迹！一分一秒的煎熬中，下午两点，母亲的手术床缓缓地推出来了.全身上下到处是塑料管子.遍体鳞伤的妈妈被许多人小心翼翼地抬到了病床上.现在的她不省人事，医生说可能一天多才能苏醒!再次望着母亲慈祥的面庞，我心如刀绞.这张脸失去了昨天的笑容；这张脸没有一点表情，死一样的沉寂；这张脸还略微有点浮肿！上天哪，如果上天有灵，我愿用我的一切来挽救妈妈的生命！这样一位命运颠颇却从来没有道过委屈的伟大妻子与母亲！就在这一刻我才感到人生命的脆弱与渺小！
母亲醒了，她还是那样甜甜地笑，示意我们放心，她的眼神在告诉我们她会挺过去的！我的喉咙里像堵了块硬硬的东西，隐隐的痛，还沉沉的闷！我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安慰她，一切都会过去的.
父亲短短几日就老了，他没有多说过什么，只会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一个大男人眼角时常挂着泪.夫妻只有在患难中才更见情深啊！
我每天下午课后都跑到医院守侯母亲，看到她能吃点东西，我就觉得心里踏实.母亲渐渐能下床走几步了，她总是颤巍巍地在父亲的搀扶中踱步，有时还说个风趣的话，逗我们开心.看到母亲一天天好转，我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一个多月后，母亲出院了.我们张罗着给母亲创造养病的条件，盼着她能快快康复，我更多的是为母亲做心理医生，告诉妈妈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就是锅里的汤溢在外面了也熟视无睹才行.我们只要能看到她健健康康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就是一万个福份！
母亲天天不是吃药就是输液，父亲在旁边是忙得不可开交，但他总是憨憨地笑着，为了母亲，他说把所有的积蓄花光了也愿意，只要她能好起来！
其实人是应该认命的，母亲是苦命，日子不能过的时候，她浑身是力，天天奔波，日子稍微好起来，就受了这么一惊.转眼一年，母亲能出门了，她现在比以前似乎看透了尘世，以前看不惯打麻将的她，现在时不时去凑凑热闹.可是暑期天气炎热的时候，.招上门来的哥哥，他的家人和母亲吵了两回架，脾气本来就不好的母亲，可能是生了闷气，不久病情就恶化了.
这时我也毕业了.每天晚上我都是被母亲的痛苦呻吟惊醒.母亲每天一到深夜就求饶着要老天爷收了她的命，这时的母亲已经病入膏荒了.母亲甚至哀求我给她买安眠药，我从此再也没有好好睡过 .母亲病危的最后一二个月是我不离左右陪伴度过的，那也是我一生中尽了女儿最后一份孝心的时刻，我永远不能忘记母亲肥胖高大的身材逐渐缩小成一把瘦材的样子，她瘦得像一片风中摇曳的枯叶；我永远不能忘记，妈妈满是和蔼的面庞变成痛苦的哀求，她痛得像正在接受绞刑的人；我永远不能忘记母亲在漫漫的长夜用绳子捆住自己的脖子，痛苦让她忘记了求生的本能；我永远不能忘记母亲跪在神桌中间祈求上天让她走得再快一点......不能忘记的是我最不能想起的，想起来我全身毛骨悚然，想起来我泪流满面，想起来我......
九四年的农历八月十七日，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日子，那一天我失去了最最亲爱的人－－－我伟大的母亲！母亲离开人世的前几天表现得比以前强了一些，那时我们都不懂这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当天，母亲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了床，喝了点粥就出去散步了.大约半个小时她回家了，往沙发上一坐，突然就模糊其词起来，我们一家人陪着闹情绪的她，整整一天在苦苦的翻腾后，于夜里十一点多，我的母亲平静地躺在了她睡了整整二十余年的床位上.我就是这样于心不忍，又无能为力地亲身经历了人生最残酷的一幕！在家人的责备中，我把哭声按捺住了，因为人驾鹤西去了，在没有停灵时是不能恸哭的！母亲去了，她的表情没有痛苦，像安详地睡着了，看不出她走前用力挣扎的一丝痕迹.
门前的老榆树沙沙地哭泣着，门上的风铃叮铃铃地呜咽着，屋里熟悉的一切色彩被笼罩了，昏暗地吊唁着这位勤劳的女主人的远行！屋里的人除了张罗后事的窃窃私语，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在她的面前所有的一切都颓废，所有的一切都窒息，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能看到的都是溢出的泪水.泪水是这里唯一能存在的无声的言语！我明白了什么是撕心裂肺，什么是悲痛欲绝！任何生动的讲述在这现实中都显得苍白无力，这就是对生离死别最好的诠释！在现实中我竟然如此无奈，竟然如此微渺，竟然如此无助！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坚持着拿出了母亲生前早已安排我为她准备的衣服，我已经是手无束鸡之力.母亲对她的远行早已做好了准备：当她病情严重的时候，到白天她稍微好点的时候，就吩咐我为她准备好她将要度过阴间春夏秋冬的衣物.我不肯，总是说她多心，但她不在的时候，我还是悄悄地把它们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柜子里，我也清楚母亲的病情，但我还是还是渴望出现神话般的奇迹！我的一切希望都在瞬间化为泡影！
肃穆的灵堂设好了，我像泄了闸的洪水一下子没有了任何障碍，任何支撑，彻底垮了！母亲啊，在这世上再也没有像您那样心疼我的人，再也没有像您那样无私关爱我的人，再也没有像您那样对我问寒问暖的人！哭过去醒过来再哭，我想发泄我所有的不满与抱怨，我为什么就如此如此地没有福份！仅有的一个最疼我的人也这样无奈地离我而去！在这世上我将是风中飘零的叶子，孤独寂寞地寻找根的依托！在这世上我将是一叶大海中的扁舟，漫无目的地寻找岸的依靠！
所有的往事在此刻像放映一样涌上心头，是母亲给了我所有的一切，成就了我所有的一切，如果这一切能换来她的一回眸，我万般愿意！
昏暗的油灯诉说着母亲的过去，从未有过的沉寂蕴育着无比的伤痛！累了，我静静地坐在草铺上，我要陪伴我最亲爱的人最后在人世的几日停留！我不再有泪，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干嚎！
短短九天，母亲就要永别这间熟悉的屋子，她亲手盖起得温馨小屋.母亲要远走他乡了，我泣不成声地念完亲手为她写的祭文，不是读完，是哭完的！送行那一刻，一帮人用力拉住了失去神智想挽留母亲的我，如果我能与她同行我毫无怨言！在旁边看送葬的人有的人掉了泪,有的神色凝重,有的人感叹着:唉,老天爷也是招兵买马呢!把这么一个好人早早就带走了!现在想起来当时最悲痛的应该是父亲吧，我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只顾自己的伤心，我想他看到我的样子一定会更难受的！但这位憨厚老实的父亲自始自终就是没有说出一个痛字，但他的确承受了夹杂着巨大委屈的痛！
去了，不 该去的也去了，在我嚎啕大哭中，在我捶胸顿足中，母亲毫无声息地静静地躺在泥土中.旧坟未干，又添新坟！人世伦回的无奈与无常，让古今多少文人墨客书尽,真是"路上行人欲断魂啊"!
其实后来我也慢慢想开了,如果真的无法挽留母亲,就还是让她走吧,因为这样她可以逃脱病痛的折磨!母亲走得前些日子,一天晚上我还是像往常那样照顾母亲躺下后,躺在她的身边.当时我并没有睡着,母亲也没有一点病痛的呻吟,熄灯也就是二三十分钟,我突然觉得有什么在响动,全身心都警觉了,大势不好啊!我连忙喊:妈!可是妈妈没有回应,我更是觉得不妙,忙叫:妈---妈----妈妈,母亲仍然没有出声,但似乎那种怪响声更大了,我腿脚有点发悚了,我想开灯看个究竟,但照明灯的开关绳在手边怎么也找不着了.我打开手电筒射向母亲,差点把我吓死:原来母亲正在用照明灯的开关绳使劲地勒自己的脖子,看到我发现了,嘴里苦笑着,我一下子哭着跪在了母亲面前!母亲不想惊扰我,只是想趁我熟睡的时候做个了断!我跪在母亲面前哭了很久,我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怜悯我最亲爱的母亲呢!妈妈让我给她买安眠药,我办不到,妈妈想寻死我更办不到,可是我真的不愿看到我的母亲就这样在我面前活活得被病魔吞噬啊!母亲是爱父亲的,更是爱女儿的,村边的人家经常对我说:自从母亲病了以后,不能再远送她的宝贝女儿上学,每次送到村口,等我走后,她都会在村口哭很久!我揪心的痛,母亲对女儿那种爱我无法去衡量,也无以为报!如果她不是太痛苦难奈,母亲是不会选择死来解脱!因为这世上还有她许多的眷恋,还有她许多梦想!也许是我太自私了:我只是希望她能永远陪伴我,这样我幸福不孤单,但我不知道母亲最后的日子生不如死,承受凡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我是用母亲的痛苦换取我拥有她的幸福!
母亲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拿出来了她悄悄积攒的八百元钱握在我手里:"闺女,妈妈就是这点积蓄了,留着你结婚的时候买点嫁妆吧,算是妈妈最后的一点心意了,看不到你结婚嫁人,但妈妈也没有什么担忧了,因为你自己能养活自己了!"我不能描述当时悲伤的样子,我是咬紧牙关不过多地流泪的,这时候,泪只能咽下去,因为我不想让母亲再伤心!在母亲面前，我总是装着说说笑笑，我想这样母亲会以为我很单纯，自然就不会过分伤心！我知道这为数不多的钱,它的份量是无可比拟的!这是母亲病重的时候都没舍得拿出来花,一直把它揣到了生命的尽头,给她最心爱的女儿!母亲过世了,我把这点钱给了愁眉不展的父亲, 因为为母亲四处奔波的老父亲更需要它!我留下母亲那份感情已经受用终身了!
朝花夕拾㈡
(以后整理!!!谢谢光顾!)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