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飘香（11）

桂花飘香（11）

那天出工还是锄草。周君实生怕出差错，就显得十分的小心，渐渐地落在了社员们的后面。就在这时，上次教她锄草的那个姑娘挨过来了，她叫香桂。香桂说：“你走行间，苗根的草我来！”这一来，进度就快了不少。

香桂在前，周君实在后，当他回头时，就看见香桂望着他笑，白白的牙齿十分好看。两人边锄边压低声音说话。她说：“你们组长好厉害呀！”他说：“领导都这样，对人要求严格，这是对的。”她把声音压得更低：“对个屁！她自已长得黑，就见不得别人长得白。”他着急了：“快别说，小心她听到了！”她说：“我才不怕哩，我们家是三代贫农。”他本想说，你不怕，我怕哩。不料出口的是这一句：“其实，你才长得白……”话一出口，自己就吓了一跳，急忙把后面的话吞下去了。香桂却很受用，望着他，嫣然一笑：“是吗？”

早工只有两个小时，一会儿就散工了，大家赶着回家吃早饭。快到住户家时，巫金桂喊住了周君实：“你俩刚才嘀咕什么？”“谁呀？”“还装！你和香桂故意落在后面，你当我没看见！”“哦……没说什么，她教我用锄头怎么省力……”巫组长严肃地说：“你看她长得狐眉狐眼的，没个正经样，是个好的吗？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我今天提前给你打预防针，别到了那个时候，怪我没提醒你！”说完，屁股一扭，就进了李道诚家门。周君实楞了一会儿，想，这女人还真时刻盯住自己了咧！看来，自己还得更加小心不可了。唉，谁叫自己是个臭老九哩！

睌上，三队召开社员大会，学习中央文件。念文件的事就交给周君实，因为他念得流畅，抑扬顿挫，声情并茂。那些姑娘小伙们都悄悄的议论，说周同志念得比话厘子（有线广播）里的人念得还悦耳动听些。

文件念完了，队长、会计等人接着发言，说了些“紧跟党中央”一类表决心的话。最后发言的是巫组长。她发言有个特点，隔三岔五地引用毛主席语录。按说，这也很正常，不料，今天却出了个纰漏。她把毛主席“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念成了“有九个苍蝇碰壁”。社员们听不出来，周君实却听得一清二楚，觉得这不是个小问题，正想站起来纠正，忽又想到向立志“要给她面子”那句话，就忍住了，没有吱声。

散会了，巫周二人一起离开会场回住户家，快要到时，周君实见只有他们两个人，就开口了：“巫组长，毛主席说的是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是几个。”巫金桂没有反应过来：“几个？你说有几个？”周君实急了，坚持道：“几个，是几个！”巫金桂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你说是几个？不就是九个吗？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不就是九个吗？”周君实好说歹说，长说短说，总算让她醒悟了过来。顿时间，巫金桂也吓出了一身冷汗来。她清楚地记得，就在年初，一个干部，在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讲用会上，把“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念错了，当即被军代表从台上揪了下去，说他是“篡改最高指示”，随后就把他送进了“学习班”。幸亏他出身好，才没有被开除公职。巫金桂这时也害怕得不行，但毕竟是当组长的人，在下属面前还得装作十分镇定，说：“好，我知道了。你今天表现得很好。我说嘛，你是会进步的。”分手时，她又叮嘱道：“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哪儿说就哪儿断。你是个明白人，该懂得我的意思吧。”说完，还笑了一下，这才一步一扭地走进她的住户家。

上山这些天来，周君实过得很不舒心，他特别心怵的就是巫金桂，怵她那种横眉冷对的凶样，怵她那种明明是女人却装作是黑脸包公，怵她那凌人一视的眼光。按说，他只不过是个编外的工作队员，巫金桂对他并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但是，周君实心中十分清楚，那女人手中有一个事关他政治生命的“杀手锏”，也就是那个年代弄得人人自危的“鉴定”。他离开工作队时，必然会有一份“鉴定”交到他的工作单位，而写鉴定的人必然是巫金桂，是红是黑就全在她的笔下了。所以，周君实只能臣服于她，事事处处，小心谨慎。今日，难得见她开口一笑，虽然那笑很浅，但于周君实而言，无异于乌云乍开而露出的一线阳光，让他的心头有了些许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