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轶事
小时候我总是幻想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小空间,没有爸妈随时推门而入,看我在看小说还是在写作业,没有老弟来跟我抢空间,把我整理好的东西搞的一团糟,我幻想长大了拥有自己的小窝,布置成我喜欢的样子,然后和一堆死党,发小,住在一起,读书,做手工。
那时候看《奋斗》,米莱他们几个人住在伤心乌托邦里,我和小伙伴挤在爸妈卧室的电视前,我的心里很羡慕,心想长大以后一群朋友也这样住在一起,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是一个需要朋友的人,我是一个想要有归属感的人,或者直白点,我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有段时间爸妈长期在天津,我变成了留守儿童,失眠严重,抑郁,心理问题很大,爷爷带我去看病,可是老人不懂什么,镇上最好的医院是个精神病院,庸医害人,他们给我吃安定,吃那些花花绿绿的药片,本来只需要一点心理疏导,可是这些药片让我总是做噩梦,总是觉得窗子外面有个泥胎在盯着我笑,产生幻觉。
有天晚上,我崩溃了,穿着睡衣抱着枕头在镇上的马路上游荡,眼泪哭干了黏在脸上,紧绷绷。我跑到了一个同学家,她家里正在叮叮咣咣的拆房子,她尴尬的看着我的窘态,然后果断拒绝收留我,我知道我们的小小友谊破裂了。
现在我也能想起她和我那时候的样子,想起她喜欢读我写的小说,想起我们两个坐在学校的单杠上听一个MP3,想起她妈妈得了胃癌躺在水晶棺里她还大声的跟我开玩笑,问我是不是还没来过月经,我们曾是那么要好的朋友。
学校和小镇里关于他们家流言四起的时候我怂了,我没有站在她那一边,我还跟同学说“她妈妈死的时候她没有掉眼泪”我无疑火上浇油,捅了她一刀,她不再跟我说话,把我的橡皮也还给了我,上面刻着我们两个的名字。
后来她也改了名字,不再叫贝贝,后来突然有一天她的座位空了,我再也不会因为看见她尴尬了,但心里却扎了一根刺,从那以后我觉得我亏欠我每一个朋友,就像是生了病,无药可医。
说回正题,我名字里有个梦字,我确实也是一个爱幻想爱憧憬的姑娘,后来看《爱情公寓》,我心里又燃起了小小的火苗,如果大学毕业以后一群朋友住在一个公寓里真是太棒啦!每天抱着零食在一块看电影,吐槽工作,开不完的玩笑,我跟高中同学打电话,有时也兴致勃勃的规划大家以后都去同一个城市,然后待在一起奋斗,生活,少年不知愁滋味。
你缺什么你就会拼命的抓住什么,我有时候真的太缺归属感了,大学的暑假同学都回家了,可是我家人在新疆,太远了,我不想浪费爸妈的钱,回河南老家,又没有家人,回去算什么呢?
我找了份兼职,一个人呆在学校的宿舍里,住了几天因为住校的人太少,学校不允许我再住下去,找导员和领导都没有用,无计可施,无处可去,真让人绝望。
我敏感的神经又开始作祟了,我痛恨我自己,但我也怜悯我自己,纠结的情绪让我更加厌恶自己,我质问当时追我的一个男生“你凭什么喜欢我,你觉得我哪里好,我自己都恨我自己”
后来我去了同学家过暑假,我一边非常感恩人家收留了我,一边又觉得很痛苦,人家对我越好我就越痛苦,我更加的缺乏归属感,整个人分泌着幽怨的情绪,像一个身体健康的痨病,我敏感的神经让我的大脑和胃作呕,但转身我又可以唾弃这个世界,金刚不坏。
我大学在长春,沈阳两地,我发小在成都,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都会给对方打电话,话题总是会扯到未来,比如说毕业了我们两个呆在同一个城市,租一个便宜的房子,参照豆瓣上那些旧屋改造的装修帖子,打造一个属于我们的温馨小窝,她可以学学古琴,穿穿汉服,我可以在阳光中画画,做酷炫的3D特效,美好的生活和彩色的梦想,仿佛只等毕业了实现。
大三下半学期,我结束了在沈阳的学习,学校已经没课了,寝室也被回收,只能回新疆或者找个地方实习,我跟老钟分手了,我过了22岁的生日,我要和我相爱相杀的同学们分道扬镳。
我又一次有些小小的崩溃,不过没关系,我有莲花生大士,我有一篇篇藏传佛教的经文,我有喇嘛念的密宗揭语,我可以治愈自己,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坚不可摧。
我去成都找我发小,我毕业了,我们约定的去西藏的毕业旅行也流产了,可我真的想去成都看看她,坐了48小时的火车到达成都,她花三百多在成都青羊区一个小区租了个单间,房子还不错,采光好,厨房也很棒,有两个同学跟她合租,一人一个月只要一百来块钱,我住在她那里。
在成都呆了挺长一段时间,有天晚上我们看电影《七月与安生》,电影里的安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空间,逼仄破旧,灯光也很暗,只能在一个搪瓷盆里上厕所,但安生对七月说“我以后准备四海为家,我的家就是你的家”看到这里我和发小热泪盈眶,我说以后如果我也四海为家,那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发小说“你要努力赚钱呀,我只想坐吃等死,你如果去深圳,我们一起去香港买买买”
看完电影很晚了,我们骑着自行车回去,晚上的成都雾气很大,像一种飘在空中的小情绪,我们从高坡飞驰下去,青春尾巴有浓烈辛辣的血腥味。
不久我离开成都到深圳实习,白天蹬着高跟鞋在南方的烈日里找工作,晚上在希尔顿做服务员给一群吆五喝六的人端茶倒水,我告诉自己,做个坚挺的女孩子,。
那时我住在堂姐那里,她跟几个朋友合租,住主卧,房租是1200,我跟她合租每人600,那个主卧真是太小了,衣服把柜子塞的满满的,鞋子也堆满了那个上下铺的床底空间,桌子上摆着满满的东西,抽屉拉开也是满的要掉出来。只剩下睡觉的地方,甚至容不下两个人坐下来化妆,用电脑也只能待在床上低着头。
不久我在南山找到一份实习工作,后来我一个人搬到了固戍。那是一个废弃工厂改造的公寓,我住的是整栋楼最便宜的一间小屋子,打开灯,粉刷过的劣质墙面勉强可以假想成温馨的样子。
离上班的地方非常远,每天要走20分钟的路去地铁站,然后挤四十多分钟的地铁,再走20分钟的路才能到公司,前前后后差不多要两个小时,我这个没有带伞习惯的北方人,经常在路上被淋成落汤鸡。
每天很晚才能回到家,精疲力尽的扑倒在床上,孤独的看着天花板,大口的呼吸,我每天出门前都会对着镜子笑笑,据说这是一种积极的心理暗示,我要保持一股劲,缺什么不能缺精气神儿。
事情在快过年的时候发生转折,我发小跟我说她们学校安排学生去各个城市的中医院实习,地点有北上广深,也有攀枝花,广西,北上广深不提供住宿,我当时很兴奋,如果能有一个好朋友跟我在同一个城市奋斗那真是太好了,这不是我心心念念从小的愿望吗?
我兴奋的告诉爸妈这个消息,可是爸妈只有担心,我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我发小来实习我又帮的上什么忙呢?听完我有些动摇了,我问发小的意见,她表示想来深圳,北上广她都没有认识的人,而深圳起码有我,我想想也是,来大城市起码能见见世面,学到更多前沿的东西,以后找工作履历可能也会更漂亮。
我心里一边希望她来深圳,一边又很焦虑,住在固戍小房子里为了生活而挣扎的我,那时候我拿着不到2500的实习工资,说实话这个数字在深圳根本没有办法养活自己。
我想破脑筋找办法如何帮我发小一把,如果我发小来到深圳,我能帮她做些什么呢?我自己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能帮她什么我真的说不出,我们两个商量办法,决定还是要拼一把,船到桥头自然直,要紧的是要先有一点积蓄,于是我放弃了固戍孤独而自由的小房子,跟公司人力申请搬到员工宿舍,这样每个月就只用交水电费。
搬家的那天下大雨,我心痛的卖掉老钟买给我的东西,把必需品打包,叫了一辆58到家的小面包,为了省钱,我自己把东西慢慢挪到车上,临走时又被房东敲了一笔钱,我愤怒委屈,可是我没有一点办法,这个没有一点安全感的地方,这个房东随时开门闯进我房间的地方,我手无寸铁,我只能认栽,赶紧逃离。
我搬进松坪村的一个宿舍,宿舍是旧的的工厂宿舍改的,潮湿肮脏的屋子里只有4个发霉了的床架,我检查了下空调和热水器,开始收拾东西,搬东西搬到身体散架,外面阴雨连绵,而我浑浑噩噩。
我拖着疲惫无力的身体收拾了一下午,在角落的一个床位上铺铺好了床,想想又挪到下铺的角落里,洗了个澡,缩在角落里昏昏入睡,睡到半夜做了个噩梦,醒了,空荡荡的房间,啪嗒啪嗒的雨声。
窗户没有窗帘,我也不敢开灯,窝在小角落里哭,觉得这里比固戍的那个房间更孤独,黑漆漆的一股霉味,我只能自我暗示,安慰自己,明天还要上班呢,定个闹钟强迫自己入睡,你要做个坚挺的女子。
在这个宿舍的日子很煎熬,附近住着形形色色的人,虽然很有生活气息,但是也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我旁边的邻居有卖小龙虾的,有收废品的,有各种各样的人,每天凌晨两点外面还很吵闹,收废品的每天6点不到就起床叮叮咣咣的干活了,我是个屋子里有一点点光和细小的声音都睡不着的人,耳塞并不能拯救我,晚上从来不敢开灯,慢慢的也习惯了一个人在黑乎乎的屋子里走来走去。
在这个宿舍住了大概两个多月,人力为了节省公司资源让我搬到另一个宿舍,我去德邦快递借了一个小推车,把行李再次打包挪到另一个宿舍,那个宿舍住了一个陕西姑娘,虽然屋子里很多东西很拥挤,但总归是愉快的,可是这种状态也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半个月的以后我发小告诉我,她7月12号要来深圳实习,我立马又陷入了焦虑之中,我手里依旧没有积蓄,我欠了领导三千块钱,我一个哥们帮我买的电脑,我迫切的想要把钱还给他,我发小来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怎么办?
让她跟我一起住宿舍吗?根本不可能啊!而她也怕来到深圳没有地方可以住,每天给我推荐她在租房软件上看到的房源,有些根本不现实,而且离我们上班的地方真是太远了,我说你来了再说,你先在宿舍呆几天,我要去北京出差,等我忙过这段时间,而发小急切希望我立马能租好一个房子等她过来,那几天我又焦虑的睡不着觉。
有天晚上宿舍的陕西姑娘突然叫我看一个房子,公司一个男生在招合租的室友,她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出去合租,我说可以去看看,但是我有个条件,我发小马上要从成都来深圳实习,必然是要跟我住在一起,陕西姑娘说三个人合租没关系。
第二天我们去看房子,非常大的主卧够我们三个人住在一起,距离地铁口和公交站也很近,我征求发小和陕西姑娘的同意,于是租下了那个房子,放弃了免费的宿舍,并和陕西姑娘凑钱交了一堆空调冰箱洗衣机的转让费。
因为我发小当时没有钱也没有抵达深圳,就没有让她拿钱,搬家那天我无意中得知陕西姑娘本来是要跟她刚处的男朋友租这个主卧的,因为公司的男同事不同意情侣租,陕西姑娘才作罢找我来租。
发小来的那天我剪了个短发,觉得是个新的开始,爸爸前天晚上给我打电话打预防针“再好的朋友,如果住在一起,产生利益关系,最后可能会惨淡收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
前天晚上陕西姑娘也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她跟闺蜜毕业一起来深圳奋斗,她很快找到了工作,而她的闺蜜一直没有工作,她们在桃园租了一个房子,她努力凑够了钱交押金和房租,可是她闺蜜却中途不愿意坚持了,闺蜜选择了回家,而她欠了一笔钱搬进了公司宿舍。
还要帮闺蜜瞒着闺蜜的妈妈她闺蜜已经回去这件事,有次发朋友圈露了馅,被闺蜜妈妈看到,闺蜜怪她连她的电话都不愿意接,陕西姑娘说,她说这话并不是挑拨什么,但我要有这个思想准备。
果然我们三个合租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押金还没有交的时候,陕西姑娘决定搬出去跟男朋友住了,她们学校有个政策,每个月给2000的住房补助,有了这笔钱,不用再跟我们两个挤在一块了,其实我早就料到会这样。
但是我没想到会陷入金钱的纠纷,我的好心又办了坏事,我一直痛恨这一点,总想默默的把事情办的体面一点,可是最后的结果总是搞砸一切。
陕西女孩要求我发小支付电器转让费,还要退还她半个月房租,我发小认为是三个人合租,她只愿承担她那份,不应该承担任何因人中途退出的损失,这场混战我夹在中间,两方都不愿和解。
陕西姑娘让我发小搬出去,帮我再找一个她合租室友,我发小认为我没有把事情处理好,闹成了僵局,我焦头烂额,宁愿花钱来解决这个问题,僵持了一个多星期,两方退一步总算告一段落。
我能平静的生活下去吗?我真的累了,让我睡一会吧!可是这种日子也没有持续多久,上个月公司调整战略布局,开始大面积裁员,一起奋斗的同事一个个相继离开,办公室越来越空。
我每天在担忧中工作,而且由于人员缩减,工作压力和工作强度都非常大,不敢想象如果我失去了这份工作,我可能吃不起饭,我可能交不起下个月的房租。而这个时候发小告诉她准备搬走了。
她找了一份淘宝客服的兼职,而这里离她实习的医院的太远了,她想要搬到医院附近住,才有精力做这个兼职,我尊重她的选择,我不能为她做什么,但至少我可以尊重她的选择。
我听见泡沫破裂的声音,儿时的憧憬和梦想变成现在的一地鸡毛,我被生活驱赶到一个潮湿的角落,我又陷入了焦虑,我明天会面临被辞退吗?发小搬走了我独自负担那么贵的房租,还是没有一分钱的积蓄可言,可是我必须要为生活精打细算啊。
来深圳时,我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将近一年过去了,我还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不过这又有什么呢?我只身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垮掉,现在这些怎么能击垮我呢?
我爱黑色,我爱在没有一丝亮光的地方入眠,因为黑色可以吞噬一切,我不是那个脆弱的儿童了,我也学会了与孤独为友,敏感的神经不能使我软弱,我透着绝望,可是我也透着坚强,别抚摸我,我是那么坚挺的女子,就像黑暗中一棵茁壮成长的凤尾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