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葱茏

我家的阳台，站在路面瞭望，一间不起眼的小小鸽舍。在阳台摊开瑜伽垫，沉浸式习练拜日式，不由沉浸式欣赏周身绿植，想象置身葱茏绿园，思绪飘飞。

朝东的三角梅，正由新叶萌发进入含苞待放。视野随肢体伸展，南向的佛手、文竹和小叶紫檀，叶形渐显丰韵，如秋季的到来。喜赏它们陆续冒出新芽的生命力，藏着时光不语的味道。虽很慢，却积极向上。

度过长夏，新叶在秋风送爽与秋老虎的胶着间奋力冒出头，呈现绿色系的渐变色卡层次，青翠、油绿和沉绿簇拥在一枝上，好像家族三代同堂阖家欢乐的丰实。天降雨水，灵机一动，拿来旅行用的帆布足浴桶，挂在阳台外的栏杆上，喜迎一场天降甘霖。不小会儿就积满一大桶天水，喜笑颜开地沉沉拎进阳台，绿叶们看我熟练操持一番的傻样，摇曳起身姿，扬起嘴角，欢喜地拍拍手，等我投喂。而炎炎夏日大多时候，不得不被迫喝入一壶高温发酵后的淘米水或清洗酸奶瓶壁的水，也不知道它们喜不喜欢喝。另外一周补给一次金鱼的生活用水，偶尔再浇灌一些营养液，挺过了酷暑，算是吃过百家饮的身体，四季变化的适应力也在节节攀升。

一个喜欢新鲜空气的人，无论四季更替，日星月移，阳台习惯性敞开一扇朝东的窗，一扇朝南的窗，以保持对流的风，绿叶在风的自由随访中，流畅又潇洒地起舞，看着它们舒朗自在的高兴样，肌肤和心田，也一同欢畅地呼吸此间的天地之气。

对于绿叶的偏好，犹胜花朵，也许是绿叶的形态色调变化有层次且时日长久。而花开花落如烟花，绚烂、热烈、吸引眼球，却短暂。花期，有长有短，含苞的美，胜过盛放的美，含蓄中蕴含了神秘和希望，花开是成熟的美，立在那里，供你赏心悦目，往后变化的路径，只有那一条，自然而然，反而多一份——你慢慢来的期许。

凝望三角梅立在初秋的荣光里，一派新气象，绿叶丛中第一簇姹紫，心间也开出一抹嫣红。想象它们将要布满阳台东面的靓丽风景，看着，看着，想花开会有花落，而我只能默默在盆边，静赏生命的进程。到了该来的季节，或是隆冬时候，落叶纷纷，枯叶片片，会有几分不舍与感慨，也有对来年的期许和重生的等待。恰是情感与理智，热情与冷静，主观与客观的合一。

眼光定格在这里，想起曾在此生活过的众多花木来，在三层高的花架，四季花木几度春秋，养育的故事存在记忆里不会丢，而花香留下记忆的符号，此刻乘风而来，唤醒初见时的倾心，初闻时的芬芳。

那时腊月前后，泛着紫红渐变色的簇簇小片花形，寄寓吉祥如意的金边瑞香，是众多芬芳是最让我记忆深刻的存在；春夏时，香味一路飘送至餐厅的淡黄花瓣的含笑，米粒拌着芳香，咀嚼起来格外有滋有味，好像在嚼香蕉味口香糖；盛夏的夜晚，清新宜人的夜来香和米兰暗香浮动，将我抽身牵往阳台，一同沉醉夜色想入非非……初春开了兰花，淡雅别样宜人的花色花形花香，还结出颗粒晶莹的凝珠，注目它时会忍不住伸手沾一颗花露在舌尖品味，微微的粘甜，感恩有幸品味到兰花的结晶。

而有些花是没有香味的，却独具韵味的气质，反而吸引更长久的注目。大自然真是造物公允。当你在另一个季节，一个缤纷的秋季，看过姹紫嫣红，看过百花齐放，你开始注意到它，静悄悄在变化。它叫黄茶花，令我情有独钟。

它的花期十分得长，跳过春夏的自然之手，偏偏选择深秋和隆冬时慢慢绽放。横跨两个季节的漫长，足以考验它和我的耐心。从结出小小苞头再到微微绽开，于其它品类，在春风里大约一周就尽展其颜。于它，大约要度过一个季节之久。当一颗完形小花苞，长大成大花苞，度过足足两月。眼见大花苞有绽开的趋势，一阵久等来的窃喜。可一周过去了，才只是花骨朵最外层的一侧微微舒张开边角那一点点。越慢，越调动养花人对它的期盼。穿起秋衣裤戴上围巾，它还在不疾不徐慢条斯理地酝酿某个特定日的到来。在磨去你又一个月光景的耐心，终于等来蓄势后的全然绽放。一身高洁淡雅的哑黄色，不带一丝艳丽地立在冬风里，保持高昂的体态，对着醒来的世界，神态安详落落大方，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自洽知足地静赏外面的浮光掠影，自持且清醒地散发气韵生动的高级骨相美。

那份独树一帜的耐人寻味，也是送给耐心的礼物。过了热热闹闹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春天夏天，过了你追我赶百花争艳，大多花木早已匍匐在地表以下沉睡。此时的世界，是安静的，清寂的，冷瑟的，此时出生的花木，也是沉静的，平和的，与世无争的。

一年又一年，阳台外的绿树长成了森林，这一隅小阳台的盆景也常换常新。

它们默默传递生命的更替和美好的寄寓，给予屋子里的人忙碌疲惫之余，品味生活，珍惜生命，敬畏自然。养育与生长的过程，也是默契合拍的起舞。静静地在蛰伏扎根中等待，静静地在出芽孕育中期盼，静静地由新叶向陈叶递进中品悟万物同源生命更替的无穷奥秘。生命与生命在四季更替中互相滋养，调动出生命最原初的安定静心。而默默地交流生命的密语，是只有彼此方能体会的无言之美。

多年以前，走在海南的绿岛园，那一簇繁茂的三角梅立在路边热烈盛开的芳姿，令我一见倾心。如今在南方的家小小的阳台，看它欲要丈量阳台门幅的气度，将一方绿意点缀出红晕的胸襟，除了精心喂养，还有静静欣赏，心意相合时，将那份触动搬到纸面上，留下成长的印记。

一声闷雷敲响天鼓，搓搓双手，准备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