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34)
六强等人对小满几个意见非常大。因为她们这一弄，不但分去了他们很大一部分利润，也让手下这些工人不再那么安分。不再那么好管理了。
他们十几人拉了一个群，成立了一个“油漆协会”，每个月定期聚会。这群里除了他们自己和老婆没有其他人，连经营各个油漆品牌的老板们也排除在外，以便于说话。
这个群还有一个作用，就是联合起来抵制危害这个团体利益的人。老彭去北京给儿子看孩子去了，可以说已经退休永远离开了这一行。现在，给大家的利益带来最大威胁的就是小满了，她就是鞋子里的一颗石子，让人不舒服，硌得慌。只有把她拿下，大家的日子才好过。
“人不能太聪明……”老薛说，他话里有话。
“你听说什么了吧。”小满问，一个男人说话这样闪烁其辞，让她有点鄙视。
“你惹了众怒。”
“我知道。”
“你也是吧？”小满问，她已听说他第一次参加聚会，他就拍了桌子。他偌大年纪，还拿着他那一套轻浮的显摆和居心叵测的忽悠去面对这帮人，给人的感觉特别愚蠢可笑。就象是狐狸进了狼群，那个场合根本不适合他这种特长发挥。
那群人里，只有老鲁喜欢吹牛，忽悠几下，受虚荣心驱使，他活不忙也得说忙。但多数人为不引起别人嫉妒，忙也说不忙。话嘛，别人怎么说就怎么听，大家心里都有数。谁那么傻！虽然喝起酒来称兄道弟，近乎得不得了，但多数时候，并不能说实话。
比如包活的价格，大家统一咬牙赌咒低了不干，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会长六强，表面上态度数他坚决，然而私底下数他的价格低——这些大家心知肚明，但也不能和他去较真。他得多揽活养活他的工人，活少留不住人。
他们是凭自己的技艺吃饭，而老薛什么也不会:既不会喷漆，也不会打磨。所以都得雇人干，但他十分下作的算计却让他很难留住人。他所谓的自己一直搞管理，也不过是给自己的落魄贴金。他象一个过时的贵族，不得已才在这个原本他看不上的圈子里混罢了。
他所谓的和这个领导那个领导的交情，恰恰是这些人不屑一顾的。那都说明不了什么，现在的你不过是和他们一样想入这行混碗饭吃，你甚至连他们都不如，你在专业上的无知就足够让他们嗤笑。他们根本不会理会你这高姿态。
老薛被大家的态度激怒了，他有点愤愤不平:大家一点儿面子也没给他，连老好人小滕都鄙视地说“我们赤脚的不怕你穿鞋的。”
这个情形有点象王伦惹怒了众好汉。
老薛原是粮食局正式职工。当初靠接班吃上了国家粮，混了几十年忽然被下了岗。这十年，做了几次买卖都赔了钱，基本靠老婆养活。跟人玩时偶然发现喷漆这行挺好，才动了心思的。
装修公司的这些老板们在用人上是摇摆不定的。今天用这个明天用哪个，他们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不是离了你不行。这也给六强他们造成了很大压力，因为不少活儿都是从他们手里拿的——许多公司图省事，直接把油漆活委托给店里。当然，有很多也是店里直接去和装修公司沟通的。再就是和木匠师傅沟通，和油漆工们沟通。只有这样把方方面面的功夫做足，油漆才能卖得动。
江鸿接手华润漆是一件很不被看好的事。
这个牌子虽然已经是个老品牌，但销售一直是不温不火。kk商贸城虽然小，但油漆品牌却不少:立邦、多乐士、紫荆花、嘉宝莉、沙漠绿洲……
要想在这个市场上占据一定的份额，也得付出相当大的努力。
粥少僧多，为了争得一席之地，大家想尽了各种办法。最有效的方式，莫过于每年春天的促销宴会，或称产品推介会或者认购会。
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电话赴宴邀请，厂方会派出代表和区域经理参加，受邀者往往有装修公司的老总，木工老板和木工师傅，内墙涂料工，家具油漆工……以及他们的熟人，呜呜泱泱一二百人。
认识江是因为小毛。江和小毛是伙计。
江经营装修材料，他旁边的莫干山材料店掌握着华润漆的经营权，但他们的主要精力并不在这上面，而是板材这块儿。手里的油漆买卖不死不活，象一块烫手山芋，拿不起也扔不下。一大堆过期货物更是让人食不甘味。
和他们相比，江的材料店没任何优势。他就打起了经营乳胶漆和油漆的念头。
莫干山材料店简直求之不得，赔钱也想把这些货转出去。华润漆的经营权很顺利地移交到了小毛和江鸿手里。
他们的店在kk的东北角，店前就是一条大路，这排店的地势是整个商贸城最高点，坐在店里，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很有点傲视群雄、君临天下的意思。
玻璃窗上贴了一种很新颖的材料:从屋里能看到外面的事，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边的事。小满刚拐过来，小毛就看到了，“你们真行，天天坐在窗下看人，弄得象特工似地！”小满笑着打趣他们。
窗下放了一张很大的老板桌，深棕色的，桌子上的小小茶杯却象一个个小蛤蜊皮，轻得只须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屋里还有两个人，小满都不认识。
原来邀请小满喝茶，主要是为了解一些关于油漆方面的知识，还有就是提供一些这方面的人脉。促销会太需要这些人的捧场了。这些对小满来说，并不用费多少劲，把通讯录里的名单抄录下来就行。“我说一个，你们让他们自己约就行，他们互相都有号码。”
小毛单眼皮，眼梢稍有下吊，与那个唱歌唱得很好的华裔男孩李成宇非常象。初见他时，觉得人很普通，但熟悉以后，就会发现他机灵而有趣。他身上没有因为年轻而显出的轻浮，而是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他会开玩笑，但从不和其他人一样油腔滑调，从不说那些低俗的笑话。即便是在酒店里，又是东道主，他也是端庄而沉静，从不轻易说话。他不劝酒，自己也喝得很少。相反，坐在他身边的那些比他年长地位高的老总们却一杯一杯，嘴里喋喋不休。他一直微笑着，眼神生动，目光轮换落在每个人的脸上，因此他的不说话也并不让人觉得闷，相反非常舒服。他的目光暴露出他对每个人每个事都有自己的思考和见解。
作为小满，她并不觉得她是他那个圈子里的人。她没有工作之外的任何交际，她不出入任何娱乐场所，她也不追逐任何时髦的消费方式，她过得笨拙而老套。而他们显然不一样。
但他这种尊重和欣赏的态度给了小满特别的自信。自己也许并不象自己想的那么不堪吧:老实拙笨，传统落后，比自己优秀的人从不会多看一眼。这种信任也让小满透过憨厚和低调的外表，浑身充满了光芒。她好象一条被水泡过来的鱼，变得灵动和活泼，简直和工作时的她判若两人。可是，这种感觉，也仅限于对这些她喜欢的人，这样的人太少了。只要一离开他们，她立即又变回到了原来的老样子。
小毛一直和年长的人打交道，从不对哪个女性谄媚奉承或渎亵。他既不嗜酒也不吸烟，浑身上下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连眼神都是清澈柔润的，它们象泛着阳光的湖水，那里面没有厌烦嘲讽恶毒这些令人恐惧的东西。难得的干净而绅士。
他的机灵也使他看到了每个人身上从不轻易示人的一面:那里有藏之不及的晦暗 也有掩饰不住的光芒。
“今晚吃什么？要不咱们都去吃火锅？”
他对一屋子人说。
一屋子人都笑着看他。
“昨晚气人，她做了饭不叫我吃，我做了饭她倒抢着吃！”他边说边打起了电话。
“要不，包饺子吃？”
“还包饺子！都几点了！”小满低声笑着说。
”两个人，很快！”他回头说。
小满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他说过他家他做饭，他妈从小把他当女孩养！果然是！
难怪！他媳妇胖得象头不谙世事的幸福的小猪！
这个老板，当的没有架子。
“我走了。”小满站起来。
“一块吃个饭吧！”江说。
“不了。改天吧！”
“那有空来玩，过来喝茶。”
一个月后。
小满一走进饭店包间，就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小梁小滕，小沈，老胡，小薛，还有老方和老鲁……会长六强坐在正北的位置，他左边是老方，东道主江鸿坐对面，右边是小毛，左边是江鸿夫人。这是江鸿接手华润漆以来第一次小范围的聚会，小满是唯一的女宾。
老方和老鲁显然对小满的到来有点吃惊。就连会长六强也有点出乎意料。小满一笑，挨着江鸿媳妇坐下。
这些人还是第一次与江鸿和小毛见面，好象还有点不自在。
只有小薛知道，他们到这里来，和小满有着直接的关系。
“来来来，小满姐，啤酒白酒？”小薛故意大声活跃气氛。小满定睛看他一眼“我什么酒也不喝。你知道。”“给我拿瓶果汁吧！”她看小毛一眼“就那个‘挡不住‘！”
“什么挡不住！得喝啤的！”老方红通通的嵌着一双小眼的脸上还是以前那副表情。
小满冲他笑笑，没理会他。这是她和老鲁结束合作后的第一次会面，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但显然三个人都没有忘记。按说，这个场合，正是她报复他和老鲁的好机会，她完全可以不露声色冷嘲热讽，让他们出出丑，但小满不想那么做。
“今天马总也在，咱们一算给马总接接风。二我刚接手这个牌子，以后还得依靠各位多多支持！这第一杯酒，感谢各位光临！我先喝为敬了！”江鸿做了开场白，带头一仰脖子喝下了第一杯酒。
“产品的事，待会儿马总给大家介绍。”
……“这个好说！只要价格合适，用谁的也是用！”小薛和小梁摆好了架势。
江鸿不停地和各位敬酒，一圈儿下来很快就带了酒意。小梁和小薛喝酒从不推盅，和代理马总谈判价格的时候也在替江鸿步步紧逼，力争拿到最优惠的价格，非常义气。六强除了陪马总喝酒，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小沈全程只埋头吃，老胡除了吃喝，更多时候在玩手机，脑子显然并没有放在这里。
小满一边静静看着他们谈话，一边慢慢时不时啜一口。
小毛轻松自如，他没有单独与任何人喝酒，甚至也没敬酒。小满盯着他看了会儿，他的沉默让她觉得很有意思，心下说其实他才是掌控全局的那个人呢！发现小满注意自己，小毛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意思好象是问明白了？然后马上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地方去了。
老鲁有点不自然地给大家敬了酒，转身过来又近似讨好地跟小满说话，敬酒。出于礼貌，小满只是不露声色淡淡回礼，心里颇不以为然。
“油漆这块，必须和其他材料分开。齐鲁那边已经租了房子，你去弄吧，满姐。每年交一万块钱就行。”江鸿说。
“我啊？”小满想了想，不知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门头不都喜欢找小姑娘吗，还是找个小姑娘吧。”“
”就是想找你这样的。”他说。
如果这事单单是小毛自己的事，也许小满能考虑一下。但现在他们是合伙，小满对江鸿并不熟悉，而且江鸿的爱人也肯定会参与经营管理，这事并不简单。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