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命 第三章
第三章
回到宿舍后，方一顺陷入了一种沉闷的气氛中，写报告，做总结，刷牙洗脸直到躺在床上时，他才算是慢慢消化完了今天听到的那段话。
他来派出所也小一月了，街上的脸也都混的脸熟了，对于这桩案件，老严的嘴竟然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严实，一点风都没透出来，可翻了个身又一想，他也觉得不对劲，这种事情，老严没有理由瞒着自己，他为什么不说呢，无数的念头在脑子里像拍电影一样闪过，最后把自己折腾烦了，干脆一拉被子蒙住头。
方一顺心中独自琢磨一番，不禁犯起嘀咕：老严为什么要瞒着自己这件事情，其实他今天下了班去所里找了老严，想问问他关于这起案子的事情，可是老严一听到十五年前这几个字的时候，脸色马上就变了，再接着问老严就直接关门送客了，这让方一顺很奇怪。而现在的方一顺，脑子里已经全部都是周大妈的那段话，无论睁眼闭眼，都在疑惑地，避无可避地想着。严格来说，这件案子让他原本已经算是平静的内心，又生出了一丝波澜，甚至是期待。
所长看到方一顺满世界找老严时，悠悠的吐了一句：“老严今天休假，不在。”所长这么一说话，让方一顺感觉另一盏明灯亮起，昨晚他就想了，老严选择不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那自己去问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倒是所长平时看上去比老严不知道和蔼多少倍，多半会告诉自己点东西。
当方一顺把自己的疑问告诉所长时，听到了所长略带沙哑的声音：
“我就说这件事情老严肯定瞒不住，他还不信。”说完所长点上一根烟，“这件事情，说起来已经十五年了。”
所长告诉他的事情和昨天周大妈告诉他的大体内容基本一样，只是少了几分夸张多了一点细节。
“那是十五年前，2003年的冬天，那段时间正好是网游《传奇》正火的时候，几乎容纳了镇上中学七成的男生，十五六的男孩子放了学就往里面钻，不到半夜绝不出来，陈华就是其中一个。
根据老陈所说，那天陈华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照例跟自己要了十块钱，准备放了学往网吧里钻。但是后来听网吧老板讲，陈华那天没去网吧，学校里也回应说是校篮球队有训练，陈华和王康都是校篮球队的，所以两个人都没去网吧，留在学校训练。
“王康就是王老爷子的大孙子吧。”
所长点点头，继续说：“校篮球队的其他人说，陈华和王康两个人没等训练到一半就跑了，原本以为他们两个去网吧了，没想到......”
所长告诉方一顺，王康的尸体被发现时，是第二天的凌晨四点半，法医判定的死亡时间是前一天晚上九点到十一点左右，当时现场发现了陈华的书包，自行车，还有一只鞋，现场还有拖动的痕迹。由于案发现场后面就是胡山，警方组织了大量的人手上山寻找，结果只在河边发现了陈华的另一只鞋。
“当时警方没有怀疑是陈华作案后逃窜吗？”
所长回答道：“怀疑过，就只是怀疑而已，没有任何的证据，更何况后来......”
所长没继续说下去的后来，是陈华案发生两个月之后，另一所高中的两个男生，在放学时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一人失踪，一人死亡，凶手的作案手法，情节惊人的一致，死者都是因为动脉破裂失血过多而死，失踪者则是找不到任何的踪影。
“更离奇的是，这俩学生，也是校篮球队的。”所长抽着烟回想着往事，那时候他还不是所长，只是这儿的一个片警，跟着老所长查过这件案子，现场也看过，散落一地的书都已经被血染红，自行车东一辆西一辆的躺着，学生就那么躺在地上，整个人都是血，是不想回忆的惨状。
“老陈现在是独居，那他老婆呢？死了？”
所长说：“这事儿可就远了。案子发生后的几个月，老陈整天喝的醉醺醺的，每天就知道喝酒，回家就打老婆，哭儿子，骂警察，把他老婆的眼打的差点就摘除了，换谁谁也受不了，半年，也就半年的时间，两人就离了，陈华的妈就走了。”
“走哪里去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们也去查过，只知道人去了南边，好像是再婚了。”
方一顺想起那天从黑暗的修车铺里走出来的老陈，本来以为就是个独居的老人，没想到有这样的往事，忽然就觉得那天那个找他修车的学生对于他来说，是不是也多了另一种感觉。这么想着想着，又想到了王老爷子，之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王老爷子的儿子们一个也不肯回来看他，现在心里终于清楚了点。
“还有那个王老爷子好赌，大的不玩，小的不断，也不怎么管孩子，每天扔几个钱就是给饭吃了。那次孩子出事，还是我亲自把他从麻将桌上揪回去的。”
所长说完便径自站起身左三圈右三圈的开始转腰，他年轻的时候腰受过伤，一到下雨天就阴疼的厉害，所里人都知道他比天气预报还准，看他现在的情况，天上很快就会有雨掉下来。
只是没想到这雨一下就是三四天，瓢泼的大雨连风带闪的往下招呼，这几天里方一顺一直没看到老严，他猜也许是老严故意躲着他，所长告诉他，这件案子是老严的心结。
这天一早七点钟，方一顺按照前几天的惯例来到档案室。他穿着一身警服，脸上被雨水打湿，额前发梢随着他的动作颇有规律的往下滴着。左手提着一个被保护的严严实实的塑料袋，右手转动把手开门，里面坐着的人，面色阴沉的像天上的乌云，随着雷声轰然炸裂。
“来了。”
方一顺缓慢的提着步子往里走：“你几点来的？”
老严看了一眼腕表淡然道：“六个小时前。”
说完方一顺就把手里提着的袋子递给老严，这是今天早上他特意绕了一大圈去南街给老严买的早饭，南街郑家的油炸火烧加上一碗原味豆浆，据所长说这是老严的最爱。
老严也不客气，接过方一顺的早饭三下五除二的吞下几个火烧，然后略有满足的喝下一大口热豆浆，长舒一口气，之后才开口说第一句话。
“南街的郑晓康，是第二起案件中失踪的学生。”
方一顺问：“老板的儿子？”
老严点点头，又说：“那年出事之后，两口子坚持认为儿子还活着，就在郑晓康学校门口摆摊卖早点，后来学校换地址，他们俩也没走。”
方一顺心中黯然，问：“那你为什么.....”
“这些事情，你不是都问过所长？”说完不管方一顺回不回答，径自站起身来，踱步走到窗前，外面倾盆大雨，豆大的雨滴摔在地上，碎成几瓣，最后无声消失。
“那年我三十岁，和你一样在刑警队，太狂。第一件案子发生后，调查很困难，凶手没有留下证据，一开始，我们几乎都可以断定，是预谋杀人。可是调查到后来，队里出现了分歧，我认为陈华杀人逃窜的可能性大，和我一起负责这件案子的甄炎却认为凶手另有其人。”
方一顺听到甄炎的名字，心头一顿：“队长也参与过这件案子？”
老严说：“那时候他还不是刑警队长，还是第一调查组的组长。我们出现分歧后，开始各自调查，后来市里发生了另一起案子，在队里人手不够的情况下，队长选择让我留下来继续查案，甄炎带着二组去查另一起案子。”
过了三四分钟，老严才接着说：“结果发生了第二起案件，事实证明，是我的侦查方向错了。”
方一顺看着老严落寞空荡的背影，默默不语。他在刑警队时，曾经听队长提过一两嘴姓严的怎么样怎么样，可是打死他也想不到，队长嘴里的那个好兄弟竟然就是眼前这个有点发福，满身油腻的中年大叔。他心里开始变得不平静，不止是因为老严的事情，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按着他，让他感到憋闷，心里像是压了石头，可是霎那之间，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
外面的于越下越大，闪电隔几分钟就把天幕咬出一个大口子，然后雷声紧随而至，像是老天从胸膛最深处咳出的声音，老严站在窗户边上，在这一刻，他恍然看见了十五年前的雨夜，血流被雨水冲刷，书本被大雨打湿，学生就躺在雨中，听不见雷声轰轰。
“十五年前的雨，也是这么大。”
一道闪电划过，苍穹瞬间点亮，一种尖锐的安静，一种异常的澄明，无数个念头像带着尾巴的彗星呼啸而过，方一顺仰望着坠落雨滴的天幕，一瞬间相信，大雨之后，必定会出现清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