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晚禾苗
中秋已过,桂花还在浓荫里眨着星星小眼,酷暑仿佛随着桂花带来的香风消失了,空气中是清凉的味道,牛棚鸡舍里也是桂花的甜香,张家村的人都仿佛沐浴在微凉的芬芳里,模糊地清醒着,仿佛睡在了桂花的甜梦里。
累了一天的太阳斜斜地挂在西边的天空,二苗坐在屋檐下看太阳的光晕一点点变窄,漫长的一天真是百无聊赖,他拖着拖沓的步子去找水喝,一眼看见电视上的葡萄汁广告,颗颗葡萄鲜亮饱满,葡萄汁像是婉转的小溪,一个想法悄然产生。初禾懒懒地瘫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了一下午电视的脑袋昏昏沉沉,甚至不想切换电视台。二苗一把拉起还在等广告结束的初禾,在他耳边说:“村东家的张牛牛家的葡萄熟了,那小子最坏,天天炫耀却一颗都不分给我们吃,我去叫上暮春,哥,我们三一起去好不好?”
初禾眼神恍惚,但在听到暮春二字时朦胧的睡意一下消失,暮春是李寡妇的女儿,村里唯一一个外姓的小孩,一眨不眨地睁着不谙世事的大眼睛,她的身上透露着一种野生小兽的气息。
初禾被二苗带着,走向李寡妇家的门,木门有点破损了,磨损最严重的边缘处还掉着木渣子。二苗弓着腰,开始学狗叫,两声狗叫,一声猫叫,接着小姑娘暮春就急匆匆地跑出来,黄色的小衫被勾破了,露出一截浑圆的手臂 ,暮春没人管,丧夫的李寡妇忙着哀戚,她一整个夏天都和村里的小男孩到处疯玩,皮肤经太阳的洗礼变得黝黑发亮,眼睛依旧圆圆地睁着。
暮春抬头望向二苗,瞳孔黝黑,脸上的表情像等着主人一声令下就撒腿奔跑的奶狗,闪着兴奋的光芒。“暮春,我们今天去摘葡萄,你不用动手,你只用守着战地。”“嗯!”暮春兴奋地走在二苗的身侧,听他讲今天的宏伟计划。
初禾走得稍后,看着在二苗身侧一脸认真的暮春。暮春容貌遗传自李寡妇,暮春是美的,美的不经修整,美的袒露认真,溪流中石块的美就是她的美。初禾在心里告诉自己说,他没有喜欢暮春,他只是对这个傻姑娘有点好奇。
葡萄园到了,二苗煞有其事地叫大家蹲下,自己一个人去周围巡察。暮春继续蹲着,一言不发地看着脚下的蚂蚁,蚂蚁认真地搬运着一块动物的尸体,暮春认真地看着蚂蚁,她是不会主动说话的,适当沉默的女性,不管在什么年龄,总能讨人喜欢。
“暮春,你在家看什么电视?”初禾决定打破沉静。“啊?”暮春仿佛被惊醒。“我家里没电视啊。”“那你在家都干什么?”“和我家的狗玩,看它睡觉。”初禾像是在等一个漫长的广告结束,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抑郁无奈。
暮春又低下了头,二苗蹑手蹑脚地回来了,他其实只看了葡萄的地形,离着最远是最好看的黑葡萄,颗颗硕大饱满,绽放着晶莹的光辉,二苗自己没忍住,已经偷吃了几颗。
“你们就在这里,等我给你们带几大串来,味道可好了,哥,把你外套给我,我好兜点回来。”暮春看着二苗嘴角的残汁,舔了舔嘴唇。大英雄二苗拿着哥哥的外套,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
初禾和暮春站得极近,一起看着二苗拿着外套走了。暮春早上梳的辫子已经散了一些了,毛茸茸的耷拉着,从侧面能看见她的眼睫毛,婴儿般的小鼻子,抿着的嘴巴和翘起的下巴。
二苗走到黑葡萄那里了,他摊开哥哥的外套,开始摘起葡萄来,一串串地摘远比一颗颗摘要复杂得多,葡萄串的根茎是柔韧有劲的,二苗把葡萄拧了好几圈都没弄下来,他是不能一颗颗地带回去的,他说好了要带整串,于是他抓住葡萄串用力地扯起来。
太阳已经落山了,万事万物都准备沉睡,葡萄园新雇的守园人却刚刚从午睡中醒来,他眯缝着眼睛,走进葡萄园内,拉开裤子,想给葡萄施施肥,远处传来“砰”的声音,守园人一下就瑟缩了,他不知道孩子们对葡萄的觊觎有多强烈,这里离张家村有一段距离,人烟较少,所以当他答应要来守园的时候,顺便要了一条狗。
“阿黄,出来!”狗也眯缝着眼睛出来,听到后续响声后立马精神烁烁,张开嘴跑了过去。
二苗太用劲了,不仅拔下了葡萄串,甚至还扯断了葡萄藤,他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是散开了的、熟透的葡萄。他慢慢起来,将葡萄放在哥哥的外套上,全然不知危险的临近。
初禾大着胆子摸了下暮春的辫子,毛茸茸的,不同于任何一种事物的质感,暮春转过头虚晃的看他一眼,又回过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偌大的葡萄园,她就这样趴在葡萄园的外网上等待二苗的葡萄。
黄狗终于到了二毛的身旁,不由分说的咬了一口还在捡葡萄的二苗,大英雄二苗还有点懵,全然没有想到该尖叫该呼救,他一手抡过去,狗趁机咬住了他的手指,蛮横地摇摆着野蛮的头颅。二苗终于觉出了痛,不停的扯着手指。“放开!放开!我是张牛牛,你个死狗。”惯偷的小孩,模仿别人的声音也是唯妙唯俏,可是狗却丝毫没有停顿,仍旧兴奋的晃着头。
伴随着一阵剧痛二苗感觉右手的某些部分离开自己了,钻心的疼痛,二苗痛苦的倒在哥哥的衣服上,压碎了刚摘的葡萄,黄狗还是继续撕咬着,守园人拿着手电开始沿着黄狗的踪迹走了,是什么野物呢?或许可以饱餐一顿?
暮春看见乱晃的手电,又惊又惧的看了初禾一眼,初禾急忙拉她蹲下,二苗一定是被逮住了吧,那他们得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能三个人都被逮住。
初禾拉起沐春的手,暮春挣开了,指指灯光处,“二苗哥...”“快走,快走,没事的,总不能都被逮住吧?我们先去躲起来,待会让我妈来领二苗回家就好了。”二苗不是第一次被抓,初禾已经习惯了,初禾再次拉暮春的时候,暮春愣了愣,不情愿的随着初禾跑了起来,初禾手里的手,小孩子肉肉的手,女孩子的软软的手,像是绵软的充气面团。
黄狗咬掉了手指,觉得嘴里的东西变少了,于是又前进了一口,继续甩着头摇摆着。
守园人终于赶到了,黄狗听见主人的声音,邀功似得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当手电筒找上二苗,守园人看清楚了这个人形野物,他吓得瘫软,急忙让黄狗住嘴。
血滴答滴答,暗黑的土地变得湿润,丰收的葡萄藤静默着,凝耳细听,还有蟋蟀的叫声,刺目的手电筒光的笼罩下,狗嘴鲜红,孩子的手血肉模糊。
通往村庄的小路上,奔跑着两个手牵手的孩子,男孩越来越紧的拉紧了面团子般的手,脸上闪现的是兴奋和喜悦的光辉。
二苗的右手还剩半个手掌和一个大拇指,他现在是个残疾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