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二叔二婶
我出生在农村,在小的时候父母说话从不避讳我和哥哥,村里的事,大人的事,红事白事,好的坏的,都会被我和哥哥听见。在他们夫妻俩一次聊天中,我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兰波是同村的叔叔,我管叫二叔,其实若是论辈分我们早就出了五福,但因为在同一条街住了多年,离我家不远,二叔也经常来家里串门,爸妈便一直让我唤他二叔。
我对二叔的印象就是:人长得好,白白净净、斯斯文文,说话文绉绉的,无论长相气质还是学识涵养,无一样不似城市人的风采。
二叔小时候学习成绩很好,父亲说二叔脑子好使,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上课睡觉考试也能得一百分。同街孩子有不会的题目时常会去问他,二叔性格温和,特别喜欢给小孩讲题,那种神态就像我考试突然及格了一样兴奋。
二叔尤其爱来我家串门,其实是来偷艺。我父亲是村里的电工,又有好手艺,装修、改装机器、维修农用车、打猎什么都会,村里谁家的东西坏了修不好都会找我父亲,父亲几乎能让东西恢复如初。父亲从来不要钱,但家里的菜和鸡蛋却从未少过。每当父亲在做活的时候,二叔就会跑来学习,他学得特别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父亲的一举一动。父亲总是不吝赐教,自己的“秘籍”也会给二叔看。久而久之,二叔也学了个七八分。但他从不接村里的活,倒是经常跑到其他地方。有一次去了县城里,一去半年多,回来之后便跟我父亲说要去外面讨生活。
之后好多年没再见过他,但是经常从父母的口中得知,二叔长本事了,在市里包了工程,挣到了大钱。再遇便是他结婚的时候,新娘是隔壁村的一个姑娘,很漂亮,那种妖艳的漂亮。那时候村里的男人结婚,需要村里能张罗事情的妇女去迎接新娘子,二叔的媳妇是我母亲迎接回来的。
我对那次的婚礼印象深刻,直到现在依旧能够想起一些细节。为什么我的印象会那么深刻?因为那是我从记事起,甚至直到后来的很多年见过的最隆重豪华的婚礼。婚礼上的二叔儒雅帅气,合身的西装,纤长的身量,像是电视剧里走出的男主角。而二婶一身白色婚纱礼服,脖子上和手上都是闪闪发光的足金首饰,化着符合那个时代的浓艳妆容,嘴角是比拟全世界幸福的满足的笑容。
二婶被迎进门后,母亲对父亲说,这个姑娘不是个省油的灯。那时候我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要被叫做灯?后来我才结结实实、透透彻彻地了解了这句话的涵义。
婚后没几天二叔便又出门了,担心二婶没人照顾,二叔让自己的几个好兄弟平日里多关照一下二婶,家里有脏活累活多帮二婶分担。
兄弟几个都是从开裆裤一起玩到大的,二叔很信任他们。
之后我上了初中,住了校,两个星期回来一次,多数时间都在家里学习或者帮父母干庄稼活,对村里的事情很少关注,对于二叔的事情也很少听闻。
直到一次我放假回家,父母没在家中,隔壁的发小跑来拉着我,说是要去看热闹。
我好奇是什么热闹。
发小说,要出人命了。
我被发小拉到了二叔家,隔着老远便听见了从院子里传来哭天喊地和打骂的声音,声音嘈杂,偶尔还能听见同村人和父母的劝慰声。
这是出了什么事?
二叔家的大门外被围得水泄不通,发小拉着我使劲挤进去,我的鞋子不知道被谁踩掉了,想要回去找,可人群硬是推着我进了大门。
院子里的场面,让我瞠目结舌:首先是倒在地上,光着屁股,满脸是血的男人,男人我认识,是二叔的朋友,叫二奎,家里开了个小卖铺,我每次去买东西的时候,他都会叫我死丫头。其次便是跪在地上,袒胸露乳被二叔的母亲也就是我的表奶奶扯着头发的女人——二婶。二婶蓬头垢面,脸颊红肿,额头有丝丝血痕,衣服破烂,鞋子也不知道飞去了哪里,她口中一直哭喊着救命,努力地想要挣脱开表奶奶的牵制。可干了一辈子庄稼活的表奶奶胳膊有碗口那么粗壮,一手揪着二婶的头发,另外一只手高高举起,正朝着二婶的脸狠狠扇去,嘴里骂着最肮脏刻薄的话。然后是试图劝说的人,其中有我的父母,但是他们的劝说毫无效果。最后是坐在台阶上低头抽烟的男人,他是我外出多日的二叔。
场面很混乱,但人群中的大人们似乎从这混乱中看出了很有逻辑道理的细枝末节,也推断出了各种各样的起因和结果,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言辞露骨且带着各自的情绪,丝毫不在意一旁窗台下蹲着的我和发小。
发小指着二奎小声告诉我,他把二婶给睡怀孕了。
我吃惊地看着地上的男人,又看看垂头抽烟的二叔,他们不是好哥们吗?
事情一直这样混乱地进展着,劝说的劝不住,挨打的继续挨打,打人的手不停歇……救命声、呼喊声、哭闹声中,我还听见了时不时传来的微弱的叹息声,没有人为平息这场混乱发挥任何作用。
村长来的时候,我和发小已经在窗台下蹲了半个多小时。村长老头将人群赶走,又叫了我的母亲和几个妇人将表奶奶拉去了厢房,厢房里很快传来表奶奶的骂街声,被骂的对象从二婶到二婶的家里人。
随后,二奎的父亲阴沉着脸将儿子拽回了家,后面亦步亦趋跟着捂脸哭哭啼啼的二奎妈。
村长老头和我的父亲则是来到二叔跟前,不知道村长老头说了什么,二叔虽然始终低着头,但他站起身来,随着村长老头进了屋。我父亲让我和发小回家去,我的腿已经麻木,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方才还混乱一片的院子,十几分钟便恢复了平静,除了地面上的血迹以及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杂物以外,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心底对二叔夫妻和二奎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倒是认为村长老头是个伟大的指挥家。
中午饭的时候,父母亲才从二叔家回来,母亲进屋的第一句话就说,“我早就说这女的不是个省油的灯。”
父亲制止了母亲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口,催促着母亲去做饭。整个上午显然耗费了他们很大的体力和精力。
我跑过去问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呵斥我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可他们在饭桌上还是将整件事情诉说了个大概。
二婶不守妇道,在二叔去市里干活期间,跟二奎好上了,二婶说只睡过一次,但二奎说从二叔结婚后没多久两人就发生了关系。这次二叔没提前打招呼回了家,将两人撞了个正着,二婶怕二叔动手打她,才说自己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二叔妥妥成了个“绿毛龟”。
我感叹,原来在农村也能上演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再好的哥们,也不能将自己最亲近的人那么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的放心交付。
第二天,我回了学校,再得知二叔和二婶的消息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经搬去了县城住。二叔选择原谅了二婶,让二婶打掉孩子,并逼她发誓以后不会再与二奎来往。二叔那么轻易就原谅了出轨的妻子,我母亲骂二叔没有骨气,骂二婶狗改不了吃屎,骂表奶奶教子无方……
父亲皱眉制止了母亲接下来要骂其他人的话。母亲嘟囔说,二婶肯定还会出事。
我高考结束那年的整个暑假都在家里帮忙父母干庄稼活,村里的大小事情还是会从母亲的口中传到我的耳朵里。农村的变化快,村民的腰包鼓了,可杂七杂八的事情却只多不少。我听着这些乡里乡村的事情,就像听着别人的故事,当做解闷儿。直到我再次听见二叔和二婶的事情,两人有了两个女儿,可二女儿却和大女儿长得非常不像,也不随父母那样的高颜值,村里人都说眉眼中有二奎的影子。
大学毕业后的多年,村子的变化更大,每次回去都会觉得耳目一新,家里的房子重新装修了,在母亲的带动下,整条街的房子都相继有了或大或小的改善。而在这日新月异的变化中,唯一不变的便是二叔家的房子,十几年前,那是村子里最豪华的住宅,十几年过去,杂草丛生、断壁残垣,从紧闭的大门中,似乎还会传来那天的哭闹声……
婚后的我在带孩子回父母家的时候又一次听到了二叔二婶的消息,他们带着外孙子们回来了,原来的老房子里里外外也收拾了下,虽不及其他家的房子时髦,但住人还是舒适的。夫妻二人似乎忘却了那年的事情,见到街坊邻居还是说笑聊天,熟稔得很。
有了两个孩子的发小,对村里的事情了如指掌,她还是那样神秘地告诉我,二叔的两个女儿没一个省心的,老大出轨被夫家发现,打个半死离了婚不要孩子。老二赌博输了二百来万,被夫家打个半死离了婚不要孩子。兰波二叔卖了城里的房子,搭上了几乎全部家当,帮老二堵上了欠款。一家子在城里无家可归,只能回到了农村老家。
我听闻内心并无太大的情绪变化,唯有唏嘘感慨,如果多年前,二叔在那个时候选择跟二婶离婚的话,那现在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