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心小岛·以文会友】‖我和我的少年们
我们从盛夏走来，在秋天相逢 相依相伴走过一段路程 如今又在盛夏作别，在秋天重新出发你远走高飞，我原路返回…… ——落清秋
2017年的夏天，我从学校毕业，正式和学生这个身份说再见，正式成为一名社会人。
2017的秋天，我走进一所中学的大门，正式成为一名高中教师，在这里，我和我的第一届学生相遇了。
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三年，如今又见秋风起，而一切仿佛还在昨天。
作者摄
一
你会如何回忆你的班主任，尤其是高中的
——想开会小差，转身和同桌说会悄悄话，发现班主任正站在窗外，你看向他的时候，他正盯着你，于是你吓得一哆嗦。
——下课的铃声刚响起，正想伸个懒腰，吐槽一下刚刚上课的老师，聊一聊最近的八卦，班主任进来了，仅有的课间十分钟，还要拿来做思想教育，被逼着写永远也写不完的作业。
——情窦初开，爱情的小火苗才刚刚燃起，还没来得及烧得更灿烂呢，就被老班掐灭了。
……
是不是，他永远在扫你的兴，泼你的冷水，让你不高兴，不开心，不能趁愿。
我曾经扮演过这样一个角色。虽然并不是我愿意的，虽然我也拒绝过，但学校不会轻易撤销任何一个决定。（其实当时和我一起入职的几个老师也被推上了班主任的岗位，其中原因，殊难细说）就这样，慌慌张张的，我成了五班的老大。
初相遇是很令人欢喜的。他们在周记里毫不掩饰这份欢喜。“没想到高中班主任这么年轻，而且还是位女老师”“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讲话也很温柔”“在清一色的男老师里，只有班主任是颜值担当”……
可是这份欢喜没能延续下去，因为我们之间横亘着一个名叫“学习”的东西，偏偏又是这个东西让我们有了联系。在中国，在初高中教育系统里，因为学习，班主任很难和学生相亲相爱地走到最后。
第一次段考，成绩虽不是垫底，但也足够惨不忍睹了。我拿着他们的成绩单，参照其他班主任的做法，开始自我反思。七点早读，我让他们七点之前到，可是其他班六点半就到了；十二点十分午休，下午两点三十上课，这么长的时间，我从没安排他们做过什么，可是其他班，语数外、政史地、理化生，哪一样不是天天做作业；最后一节晚自习如是，星期天上午的四节自习亦如是！
果然是我的没有经验害了他们。
我开始改变管理模式，要求他们早到，要求课代表布置作业；他们在教室里午休，我在办公室午休；他们在教室自习，我在教室里看着；没有我的课，我也要去窗边站一站，看看他们的上课状态；从前跟他们讲话轻言细语，后来也学会了大嗓门和骂人。
高压管理让他们怨声载道，纷纷在周记里控诉我学坏了，变凶了。可是高压管理有效，第二次段考，五班的成绩大幅上涨，校长点名表扬，甚至去到教室鼓励他们，而他们也终于感到一丝荣光。
只是他们不知道我在这个时候提出辞职，尽管校长、年级部主任都说：“你带的挺好的，五班的成绩也慢慢上来了，为什么要辞职呢？”
为什么要辞职呢？
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以我的性格、我的能力、我的经验没有办法将这份好延续下去。
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爱情的苗头就像星星之火，灭了东家，西家又起，迟早要燎原；住宿生把手机带到学校里，晚上缩在被子里上网聊天打游戏看小说，甚至还带到教室，我没收也没有用，因为他有一千种办法再弄一部来；我在教室里看着，他们会大声读书，认真做题，头也不抬，天也不聊，但我一离开，教室就要沸反盈天；开始有人跟我叫板了，不服管教，虽然被请去年级部喝了好几次茶，但好不了几天，便又故态复萌，大概每个老师的执教生涯里都要遇到几个这样的学生，压得住，整个班级便步入正轨，压不住，整个班级便要踏入歧途，而我偏偏压不住。
让我彻底丧失信心和希望的是后来发生的两件事。
班上几个孩子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和另一个班的孩子发生了冲突，少年人的意气之争，竟然闹到要去干一架。结果弄得沸沸扬扬，全校皆知，被通报批评。令人绝望的是他们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觉得自己很英勇，而我苍白的人生经验说服不了他们。再带下去，这样的事还会再发生，整个五班就要毁了。
另一件事与副班长有关。早上她在校门口等同学，值班老师问她为什么不进去，结果双方言语上起了冲突。我赶去教室的路上遇见她，已经哭的满眼是泪。安抚过后她才止住了哭，回了教室。可我在窗外注意过，上课的时候心不在焉，下课了也不与同学说笑。第二天她妈妈来了学校，并不是要为难我，只是要到年级部为她的女儿说一句公道话。我才知道这孩子晚上回去又哭了一场，第二天早上竟然有点不敢来学校。
这两件事让我意识到我不是个合格的班主任，我给不了我的学生安全感，我没办法保护他们。如果不是我，如果是另一个经验老道的班主任，也许这样的事根本不会发生。
无论如何，我都要辞掉班主任。口头申请没有被理会，我又递交了书面申请。校长大概看到了我的决心，终于同意。那个学期的最后一节晚自习上，我们进行了简单的交接。我的少年们喊着：“老师，你不要走。”但我终于还是走了——不是是抛弃，只是放弃，而我放弃，只是希望你们走得更远。
五班的少年，于我而言，特殊的地方即在于，我曾经凶神恶煞地爱过他们。此后的两年半，我以一个授课教师的身份陪伴他们成长，虽然没能以班主任的身份走到最后，但他们现在都有了好的去处，我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来自作者的vlog
二
有时候我会觉得，在初为人师的那段日子里，自己仿佛谈了一场撕心裂肺又刻骨铭心的恋爱。我全心全意的爱着五班，可五班的孩子总伤我，而九班却一直在身后默默关心着我，温暖着我。
刚当老师，因为不适应长时间大声说话，入秋以后，我便一直在咳嗽，天气稍微凉一些，感冒也找上了门。医生也看了，药也开了，糖浆也喝了，却总不见好。住在隔壁宿舍的同事说每天晚上都能听见我咳嗽，感觉心肝脾肺肾都要咳出来了。有的时候正上着课呢。喉咙里忽然一阵痒，我猝不及防地就咳起来，咳个几分钟是常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脸通红。有一天在九班上完课，我咳着离开了教室。课代表却追了下来，送了我两包感冒灵，她说他们看我咳成这样心里着急。那是我第一次收到来自学生的关心，尽管药我也有，吃了也不管用，但心里觉得很温暖。
更温暖的是平安夜那天，我去办公室，却发现办公桌上有一个礼盒，盒子里放着一只保温杯和一个苹果，还有一张卡片。卡片上除了一些祝福的话，还有一句话是这样的：老师，希望未来的日子里，您能多一些笑容，开心一些，好好照顾自己。
因为身兼班主任，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而我偏偏又管不好。常常食不知味，睡不安寝，眉头难得舒展，身体也跟着每况愈下。我感动于他们的体贴和细心，也许这份感动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料想不到。因为我全部的心思都在五班，对于九班，我能给的只是一个授课教师的本分。上课时间去上课，晚自习时间去坐班，早读很多时候我也只是转了一下就回五班了。我从来没奢望职责范围内的付出能获得什么回报，而他们却给了我超出预想的温暖。
同在一个学校，有什么事不知道呢！他们当然知道我是五班的班主任，知道我全部的心思都在五班；他们当然也知道我这个班主任当的并不好，知道我曾被班上的学生气哭，知道我心力交瘁。但他们从来不在我面前提五班，从不计较我对谁付出的多对谁付出的少，也不会因为我管理不好而在我面前没大没小。上课的时候乖乖听课，布置的任务认真完成，学习上从来没让我操心过。在校园里遇到了，即使离得很远，也要喊我一声“老师好”，朝我挥手。仿佛他们想力所能及地让我感受到他们对我的喜欢，感受到来自他们班的温暖。
后来我不当班主任了，他们当然也知道。新学期里，我去九班上第一节晚自习时，他们抬起头来看着我，我觉得似乎应该说点什么，于是说：“我没有整容啊！看着我干嘛呢？好好做作业知道吗？晚练要拿出来写一写，因为要考试，还是要做做题的。”学习委员一脸诚恳地说：“嗯嗯，好的，知道了，老师。”她的语气和神情好像深怕我不知道他们会听我的话，好像极力地想让我知道：“老师，你永远是我们的老师，是受我们尊敬的老师。”
不当班主任以后，我笑得多了，课上得也生动了，而九班的孩子们似乎觉得我可以跟他们走的更近一些了。于是班级有什么活动都拉着我一起，有什么事也愿意和我分享。参加运动会，要我去帮他们加油，又给我送来一大袋零食；4*100米接力赛跑了第一名，视频做出来，班长第一时间发给了我；参加男子篮球赛也邀请我去观看，过了初赛又邀请我去看决赛，赢了比赛又兴冲冲地跟我报喜；元旦晚会要我一定去他们班玩；知道我怕冷，特地给我买了双手套……
他们给了我太多温暖和感动，我常常觉得自己承受不起。所以想把课上得更好一点，想陪伴他们更多一点。然而我给他们的的越多，他们给我的更多。
记得第一次在钉钉上网课，由于网络卡顿和操作不熟练，学生那边迟迟看不到我的PPT，也听不见我的声音，场面一度很混乱。（学校当时将整个高三年级分成了两个大班，我带的班里不仅有自己的学生还有别班学生。）这个时候，九班的孩子站了出来，有人鼓励我：“老师，加油哦，别着急。”有人替我解围：“第一次弄，操作不熟，理解一下。”有人维持秩序：“大家看看书，预习预习，等老师调好。”……因为知道他们在身后支持着我，那一刻，我觉得无比安心。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要高考。高考前的最后一节晚自习，我去陪他们最后五十分钟。本来打算下课铃声响起后，我再跟他们说说加油鼓励的话。没想到他们先我一步，班长喊：“起立！”同学们齐刷刷站起，就像平常下课时那样，他们齐声说：“老师再见！”我一时有些惊讶，本来准备好的话反而说不出口了。微微欠身，如同平常那样向他们回以：“同学们再见！”又说：“同学们加油，祝你们凯旋。”爱有一百分，在那一刻，能说出口的，只有再见；唯一能给的，只剩下祝福。
这三年里，九班的少年们一直温暖着我。在他们面前，我可以当一个温柔的老师。因为他们，我对教师这个职业保有希望和信心。初为人师，与他们相遇，是我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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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2020年的7月7号和8号，是我的少年们奔赴战场的日子。虽然不是班主任，但我还是决定送考，七号送九班，八号送五班，送他们走完高中的最后一程。我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他们撑伞走进雨中，看着他们渐渐远去，越走越远，直到我看不到。《目送》里说：“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的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师生一场，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我们的缘分只有三年，而这场缘分在那个雨声连绵的盛夏终止了。
和所有的离别一样，一旦离开，就难以再见。毕业酒会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和他们完整的相聚，之后便只有零星地偶然的相逢。
有一天，我去商场买东西。刚走进商场的大门，忽然听到有人喊我，转头发现我的一个学生站在电梯上，看到我看向她，也不等电梯下来，就自己跑了下来，冲到我面前大喊一声“老师好”。我正想告诉她以后别这样，太危险。又听到身后响起一声“老师好”，气喘吁吁的，显然她是刚跑过来的。我以为她们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和我说，结果她们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我笑，然后跟我说“老师再见”。我想，师生一场，走到最后，即便他日偶然相逢，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最情真意切的表达大概也只有那一句“老师好”了！
前两天有学生跟我报喜，说他的录取结果出来了，过几天要办酒，希望我能去。我忽然惊觉，这个盛夏真的逝去了。吃完谢师宴，我的少年们就要远走高飞，而我要原路返回，我们都要重新出发。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像《偶然》里所写，我并不奢望他们能记得我，甚至回来看我。从前，对他们，我可以将我所学倾囊相授，可以包容和关爱；如今我只能送上祝福，祝福我的少年们，鱼跃大海，鹰击长空，不虚此行，不负此生。最后，想好好说一声：再见！
作者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