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时光隧道安一个止逆阀
师傅准时来了,站在门口从袋子里往外掏脚套。尽管身材高大的他堵住了大半的门,但还是有风呼呼地钻进来。
我让他快进屋。他没有吭声,执着地掏着脚套,然后穿上。随他一起进来的,还有梯子和工具袋。我家在五楼,没有电梯,带着这么重的工具上来,真是难为他了。
他进入厨房,打开抽油烟机上方的柜子,查看一番,接着打电话,叫我先生买泡沫填缝剂。我听到先生问哪儿有卖的。师傅没有回答,却反过来问先生在哪里。先生说了个大致的位置,师傅才说到某建材市场买吧。看来各建材店的地理位置已装在师傅脑子里了。
在等待先生回来的时间里,师傅说先做一些准备工作,他先把抽油烟机的软管取下来,又拿着电焊机对着管道口一阵刺啦,接着又拿出一个包装好的止逆阀给我看。经过我的目证,他才将上面的塑料包装撕去。
先生还没有回来。我开始没话找话:“这房子住久了,各种问题就开始出现了。”
“那是,这跟人一样,人上了一定岁数,还经常有个头痛脑热的呢。”
说话间,先生回来了。他一回来,我就解放了,开始以旁观者的角度来听他俩说话。
“师傅,当初我家抽油烟机是不是你来安的?”
“不是,我只来你家清洗过。”
那一次来我家清洗抽油烟机的是他!我竟然完全不记得这位师傅了。
“师傅,你家有几个孩子?”
“两个,大的在上大学,小的上小学。”
“大的在哪儿上大学?”
“东营。上的专科,孩子学习不好。”
“学的什么专业?”
某人开始当起户口调查员。不过这样也好,不会让场面因无话可说而变得尴尬。
“石油,化工,还是机电。咱也搞不清楚。学习好的话,我们还研究研究,学习不好,就随便填了。”
作为家长,竟然不知道自己孩子学的专业!我在心里暗暗称奇。想当年我家娃高考之前,先生还专门制作了一张分析各高校相关专业的表格。
尽管惊讶,但我也参与了对话,我说这些专业挺好的,很实用。虽是安慰,但也是诚心诚意的。
先生也宽慰师傅,说学个实用的专业有利于将来就业。接着先生又扯开另一个话题:“有活干是好事啊!……”
“有活干也不见得好,就拿今天说吧,你家是我干的第十家,我到现在还没吃中饭。”
“不吃饭可不行啊,很伤身体的。再忙,也得先按点吃饭。”
“唉,有的住户不好说话,非得按他们说的时间干完。”
师傅真是不容易啊,大冷的天,空着肚子干到天黑。我在想家里还有什么点心,但最终没有好意思说出来——师傅自然是不会要的。
“师傅你一个月收入是多少?”先生又问。
“七八千,活多的话一万多。”
“那不少啊!”先生说。
我听后也松了口气,替师傅感到欣慰了。七八千的月收入,在我们这个小城市应该是大大高于平均水平了。再想到他不知道自己孩子所学专业一事,也觉得没有什么了。毕竟每个人都有局限性。作为一个父亲,他辛苦工作来养家,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还苛求什么呢?父亲凭着技能获得让家庭丰衣足食的收入,孩子自然也可以做到,还担心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小小的工程已完成。看着密封完好的管道口,先生满意地点头:这下子屋里应该没有油烟味了。
师傅在结账时,收了三百元,说我们的抽油烟机已五年了,保质期刚好过了一个月,要不还可以省下上门费。
我暗暗惊奇。不是因为费用,而是时间——记忆里,我们换抽油烟机的时间似乎只有两三年。
师傅走后,我开始翻记账本。我怀着一种好奇,想找到师傅来清洗抽油烟机的时间。一直翻到了2021年,还是没有找到。倒看到了很多别的:回娘家,到婆家,看儿子,购房子,买衣服,红白事……面对密密麻麻的手记本,面对曾经的喜怒哀乐,多少情绪涌上心头。
我郑重地在最新的这一天记上:安装止逆阀,300元。
对于师傅来说,这是个无比平常的工作日。而对于我来说,当下的每一天,都是值得记录和保存的回忆。
我想给时光隧道也安一个止逆阀,让所有爱的时光都绵柔地流淌在我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