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汉的“福兮祸所伏”苦难晚年
【旧文】
马老汉的背影（完璧摄影）
马老汉时年七十整（若老汉健在，也有八十多岁了）。按说，这年龄应该是享清福的了，再活个十年二十年的，在现在这个生活条件下，恐怕也是不成问题的。然而，对马老汉来说，这可能倒是一种奢望了。如今，他头发全白，步态蹒跚，神情僵滞，仿佛遭了大难似的。我和妻，是在公园里与他萍水相逢的，因为说到了健康问题，而我的妻对此有些研究，所以马老汉精神放松了，话匣子也打开来。按他自己的话说，在公园里坐着，不敢与人交往，年轻的听不懂你说什么，年老的可能会说，你还需要改造……
其实，这个马老汉，要在过去啊，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
马老汉的父亲，以前是川西坝子的大地主，田亩过万，佃农无数，妻妾成群。据说有一次，有个女人找到马府来，佣人们都搞不清是第几姨太了。当然，这样的身份和排场，已经够上了恶霸的标准，一九四九年解放时，马老汉的父亲被政府镇压了，田地也被全部没收了。马家是一个大家族，共有八男二女各色人等，居然也家世显赫。据马老汉说，他的大伯是跟周NL一起到法国留学的；二叔又跟蒋JS在黄浦同学后一起共事；四叔跟过李JQ；五叔是成都市著名老中医人称“马八位”（每付只开八位药）……马老汉这一辈，他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十，人称“马十伯”，他也想干一番事业。
如前所述，马老汉在过去也是呼风唤雨的，除了他的家族影响外，自己也是打拼过几下子的。他是学机械专业的，原在成都市某国营机械厂工作，一九八五年内退出来后，自己办了个机械厂，生产用于飞机、火车、汽车制造用的模具，成了民营企业家，受到政府各项政策的扶持。二十年里，因为市场销路不错，生意还算可以，很快财富就积累到三百多万，买了两、三套房子，银行存款还有二百万。这是后话。
站在跨世纪门口的马老汉，尽管还是踌躇满志、老当益壮的，却也刚刚经历过了亲人生离死别的惨痛，也只能怪命运无常认命而已。然而他却根本没有意识到，“祸”已潜伏良久，只是时候未到罢了。正如他认为我妻子所说“有得必有失”、“福兮祸所伏”，是“点精过脉的结论”，他为自己数“罪”频发深感痛心不已。
原罪之一：由于一心赚钱，马老汉忽略了对长期身体不好的老伴的照顾。一九九三年，老伴因为肾衰竭住院，一住三年，花去了马老汉近三十万元医疗费。结果也没有保住老伴的生命，去逝时老伴才五十九岁。当时，他伤心不已，第一次隐约意识到，都是钱惹的祸！
原罪之二：由于一心赚钱，马老汉忽略了对再次择偶的认真对待。马老汉死了老伴后，由于对老伴的歉疚，没想再婚之事。五年以后，女儿看他孤单劝他再找个老伴，晚年也好有个照应，他想想也就应下来。经人介绍，他与一个比他小十一岁的女人结了婚。却不想，那女人是个有心计有图谋的人。结婚六年来，马老汉不仅没有得到那女人应有的照顾，还不断地向他要房要钱，不给就以离婚相威胁，给马老汉精神上带来极大的苦恼。马老汉受不了，终于在2006年与那女人离了婚，其代价是给那女人买了一套房子。马老汉明白，他是被骗了。
原罪之三：由于一心赚钱，马老汉忽略了对长期下岗在家的儿子的教育和培养。马老汉有两女两儿，大女儿也接近半百，是某学校的教导主任；二女儿在某地质勘测设计院工作，兼做文物考古；两个儿子原在他内退的那家机械厂工作，企业改制后下岗在家，最小的那个儿子才三十岁。大儿子整天在外鬼混，小儿子迷恋武侠小说，都养成了好逸恶劳的不良习气。就在马老汉离婚不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这新起的一波竟激起了涛天巨浪。有一天，大儿子向马老汉要三十万元，说是要去做生意。马老汉似乎没有想到，他已经惯坏了他的两个儿子，甚至没有为两个儿子自立做过设想，当然更谈不上进行必要的“培训”投资。他只是想，大儿子也有成熟的时候，给些本钱，让儿子自立成才，何乐而不为呢。没想到，儿子拿去的钱并非做生意，而是拿钱去打麻将赌博。那帮赌徒赌得很大，几场下来，马家大儿子就几乎倾尽钱囊。于是，他情绪激动，脾气暴燥，与另一输钱的赌友威逼赢家还钱，赢家不肯，二人顿生杀意。口角之下，赌友先动了刀刺翻了赢家，见未死，马家大儿子又上去补了一刀，致赢家于死命。后二人被判死刑。马老汉心急如焚，（那个年代）千方百计走动关系，遍使钱财，才暂时保住了儿子的性命，二审时改判了死缓。
原罪之四：由于一心赚钱，马老汉忽略了对自身健康的长期关注。儿子的犯罪对马老汉来说，尤如五雷轰顶般的打击。姑且不说他以前没日没夜地忙于赚钱，身体早已是元气大伤，即便是他仍然身体尚可，怕也是经不起这样连续的沉重打击的。他跨了，因为高血压、脑血栓住进了医院，花去了大笔医院费。他已感到无力再将企业办下去了，而小儿子是不可能继承父业的。企业是他二十来年的心血，几十个工人他都熟悉啊，现在他不得不与之“一刀两断”了，他的心痛啊。更让马老汉心痛的是，真的有人乘人之危，举刀砍价，逼他就范，把个二、三百万的厂子，几十万就拿走了……
马老汉出院以后，腿脚不利索了，头脑也有些糊糊涂涂的，但却想清楚了一件事。他认为，都是因为他自己以前过于看重金钱，才造成了一系列的灾难，钱不是好东西，他要赎罪，尽管他当时还拥有资产一、二百万元（银行存款和房子）。马老汉对钱也有了新的认识，他想把身体养好，钱够用就行，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佛教说要以今生之苦赎尽前生之罪才有来生之福，基督教说人来到世上就有原罪必以苦难救赎……而老庄则更看重现世。老子在《老子》第五十八章中精辟阐述过人生祸福：“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庄子在《则阳》篇中也精辟阐述过相对转化：“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认为一切都是相对的，可能转化。马老汉以他的亲身经历验证了“安危相易，祸福相生”，在财富的膨胀和世事的变化无常中深刻体会了“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最后定格在一个最为朴素的人生追求目标上，那就是：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这就是人生的代价！我们为什么要走过那么多的弯路，做出那么多的牺牲，来到人生的暮年之后，才能体会到平平安安才是福呢？也许这本身就是一个人生的规律，有谁见过不经苦难的磨砺就“悟”了的人生？不深谙世事就能成熟的心智？不管有没有佛教和基督教的“原罪”与“赎罪”说，最起码的，我们是不希望在有生之年，因为自己的过错而给自己、给他人甚至给社会造成灾难，带来无尽的悔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