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民俗风
北林区连岗乡是我的家乡,这里处处散发着浓浓的淳朴民风,这里的人最讲义气,把承诺当成生命来对待,哪怕是吃了天大的亏也要信守住他的诺言。在这里盖房子,特别是竖房架子时,全屯子人都到场,搞得主人家不知道该预备多少饭。这里传承着一家人有事百家人相帮的风气,因此人们能把缺东少西的穷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四十多年前,当时的日子都不富裕,流行的自行车,手表,缝纫机三大件,拥有一件的家庭就是了不起的家庭,拥有两大件的绝对是头等户。我们屯子不咋大,就一个生产队,有人放个格路屁,被传全屯子。那时候都靠挪借过日子,钱物不凑手出去借,甚至粮食没了也可以端盆出去借。比如说棒槌及槌被石是每年拆被子时才用得着的物件,一个屯子一家有就可以了。还比如淘米用来滤水的竹织篓子(叫控米筛子),也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东西,在年关淘黄米时才用一次,一个织篓子全屯子扯拽。还有杀猪刀(侵刀)及挺子和刮毛板儿也不是家家都有的家什。甚至于大洗衣盆和搓衣板在拆被时也都是轮着借用的。反正孩子多,可随意支使,到需要借用时打发孩子跑跑腿儿,而拥有者又没把自家东西当成私有财产,大多数的东西都是私有公用,我们到别人家是推门而入,省了敲门报告这一环,进屋没等开口说话那家人便知道了来意,只告诉东西可能在谁家,有些物件到用时全屯子排队轮着用,那东西便成了不着家的东西。
记得有一次我放学回家,哥哥及弟弟都坐席(参加婚宴)去了,家里晚饭只有我跟奶奶两个人吃,锅里的大碴粥好了,放桌子是我最熟悉的事,我到外屋她下的酸菜缸上一看没了八仙桌,奶奶让我把发面用的黑泥的二盆端上炕,找来大盖帘子盖在上面,我打开碗架子,碗、盘、筷子全部被婚礼借用走,家里连饭盆,暖瓶都给征了,在奶奶的指挥下算是简易地搭起了饭桌子,碗架子里剩下的就是酱碟子,蒜茄子,芥菜疙瘩被我摆在临时饭桌上,最关键是没碗没筷子,奶奶提醒说:“把你的饭盒拿来。”这是冬天,饭盒是我夏天上学带午饭的,我到仓房里翻找出来满是灰尘的铝饭盒,水缸里舀瓢水洗涮干净,把大碴粥盛上端给奶奶,让奶奶先吃。奶奶拿小勺子自嘲道:“我这七十多岁的小脚老太婆也成了吃饭盒的洋学生…”奶奶吃完我又接着吃,以前用饭盒吃的都是带到学校的冷饭,这可是从锅里盛的烫嘴的大碴粥,刚才还冰手的空饭盒,盛上大碴粥变成了烫手的大怪物,小勺子和饭盒都烫人,吃起来很不方便,我还得防止掀翻“桌子”,有桌子时我是拐压在桌子上吃饭的,我有意无意地报怨道:“这捞忙的真不懂事儿,哪怕给留一双筷子一个碗也行啊…”我的话没说完奶奶接口说道:“人家有事,咱要主动去帮助,人活一世能为别人做点事是幸福的事,是崇高的事,能帮而没帮,错过了(机会)是会后悔的…”我们屯子人都懂得资源共享来应对物资匮乏,相互扶持着过日子。
家乡里一到冬天有猫冬的习俗,字面上解释就是秋收过后,北风呼喊着冲上来将家乡淹没在冰天雪地中,人们只能猫在屋里,文人们将这种现象形象地说成猫冬。家乡人利用猫冬时间干了许多种地以外的大事。积腌酸菜,家乡人腌酸菜可不是为了包酸菜馅饺子,然而,酸菜馅的饺子那绝对是大东北的美食,家乡人把酸菜腌好了,开缸时就像是在产房见孩子头一面,让人好有期待的感觉。
我的家乡到年关,家家都要排队杀大肥猪,当地人叫杀年猪,然后请全屯子的人来家疯吃,图的就是一个和谐,要的就是彼此快乐的笑,请人来家吃猪肉是猫冬又一个风景。
小丫头们找炕旮旯认认真真地欻嘎啦哈。稍大点的姑娘们围在针线笸箩旁,抢剪刀剪窗花苦练心灵手巧功。
媒婆借机会南北二屯接受着吃请,天天吃完原告再吃被告,不仅吃,还总往家里挎大鱼。媒婆们走东奔西不停歇,因而成就了数不清的姻缘好事。
大姑娘开始聚在一起剪鞋样儿,再买来黑趟绒布和铝靰眼儿,坐在炕上纳千层鞋底儿,只等鞋子做好,借机会向情郞哥哥表达一番。
聪明的女人在油灯下靠说瞎话儿(讲故事)招揽一屋子的孩子炕上地下来帮着剥豆,或者是用苞米镩子镩苞米,然后递给前来听瞎话的孩子们帮搓苞米粒子。
家乡的人结婚都早,日子大多选在正月间,一方面正月是猫冬季,喜事和丰收的年事相连,二是好东西集中在年关吃,人们在家吃得腻腻的,再赴宴便失了吃劲,利用这当口操办宴席主人家会节省许多。
一旦有人办事,得信儿的人们都主动帮忙,先是一些个大姑娘们提前几天上来要活儿,这些个花枝招展的花姑娘们便三、五成群挨家挨户的通知喜期,我们称这种行为叫请且,也有说成是叫且,家乡的姑娘个个身怀绝技,都有“三不怕”的神功护体,她们夏天不怕一寸多长的大虫子,苞米喇叭口期大绿虫子作怪,这些个花姑娘双手一拍便杀死了害人精,哪怕溅了一脸的绿虫浆,姑娘们也要将革命进行到底;她们挨家挨户请且不怕狗,任凭猎狗张狂,铁姑娘们仍勇往直前;请且任务接到后,不怕累不怕冷,有的需要走出去几公里,当传令兵的任务她们一定完成!
小伙子们精神抖擞,认真地把脸洗干净再赶过去,我寒假在家没事,被奶奶派去捞忙。我到之后,见很多跟我同龄捞忙人等在捞头忙(大支宾)的面前接受任务,其中就有常站柱子,他是我的同学,他读到四年级便缀学了,已经在生产队下地五年了,我们好久不在一起了,他仍然愿意跟我组合,我们的第一项任务是借来一定数量的八仙桌、暖水瓶、饭盆、饭碗、菜盘子、筷子,站柱子以前经常参与捞忙,经验比我多,我听他的,他让我负责拿硬币向瓷碗瓷盘子的后面写名,拿粉笔向桌子后写名并记变天帐,我俩选好人家去借,这样的人家有暖水瓶,桌子什么的也好一些,我俩首选是张文家,张文的奶奶答应我们需要啥就拿啥!我有过跟奶奶用饭盒喝大碴粥的经历,便准备给张文的老奶奶留个方便,可老太太反教育我们说道:“帮忙就要出全力,一双筷子一个碗都不用给我留,顶多一顿饭的事,克服一顿没啥…”老奶奶这话让我们听了心里面很得劲儿。
第二天,我早早上任,捞头忙的指给我一个方盘,两把暖水瓶,安排我负责离伙房最远的一屋南北炕两桌,伺候对象就是远道来的娘家且。当时,办婚礼要占好几家的房,捞头忙的要求我们伺候娘家且的人做事要灵光着点,一定要伺候好娘家且,车到时要懂得主动接且。
顺带说一下常站柱子,他被安排刷碗洗筷子的任务。
我把暖水瓶灌注满了开水,冲到当该,一看等着接且的都是能代表着我们屯子精神风貌的俊后生。正月的天多晴天,朝阳处的雪已开始了融化历程,露出了春的意思。我们都没有戴帽子等在当该,举头张望,突然有骑自行车的人过来高喊:“来了!十辆大车。”片刻间,头车銮铃响起,大老板子的头车威武地转过头来,我们接且的整理一下头发上去迎亲。
捞头忙的把新娘子及押车的接让到新房,那时,讲究八铺八盖,陪嫁的东西挺多,几十人坐大马车辛苦走了十几里的路。我们忙着缷车,搬运嫁妆,期间我快速的浏览一下这些水灵灵的外来妹,估计她们都是本屯子“三不怕”的带头人,是迎亲送且的主力军。我把闲下来的且让到我的服务区安排落坐,倒好茶水。
我们都懂得有种现象,能干的新娘子在喜事后很短的时间内,便把娘家屯子的大姑娘成帮地拽带过来,介绍给婆家这屯子里的小伙子认识,很多大姑娘跟着新娘子嫁过来当新娘子,有的时候姐姐先嫁,后面的妹妹们就象跟风一样,陆陆续续嫁到一个屯子。
此时就是个很好的机会,因而,大姑娘、大小伙子都积极表现,我的服务不需低头,偶尔是要向炕上望的,竟然发现有个漂亮姐儿深情地向我望,伴有轻轻的笑,再稍稍点头,还朝我夹眼睛,这个小狐狸精夺人魂魄的微笑差点要了我的小命,她兴许就是最不让人省心的女神——嫦娥转世,勾引人家丢了天蓬元帅的官位,断了工资收入来源,流浪要饭到高老庄,落魄成猪刚烈……
我一个小捞忙的,跟天蓬比总算是有点定力,没被小妖精迷走,可她的美及她的微笑早把我的魂儿给拐带走了,让我火烧火燎地着急了好长一段时间,盼望再看到她和她的笑,不知道姓名的小冤家向我使了一个坏,我算是着了魔道,我被爱了,我魔仗了。
学校开学的前夜,晚上吹灯睡觉的时候,觉得自己再继续下去是个危险动作,我学了暗示,迷迷糊糊地幻觉到她不是在勾引我,她那是对我的伺候给出的肯定,她不是有意于我,她是代表全娘家且对我的好服务给予的回礼……我这样一冷静,便从相思病的苦难中解脱出来,否则,既便是因相思化蝶也是个没有方向瞎乱飞的花蝴蝶,永远找不到祝英台。
我们屯子那些个善良的人,那些个帮工盖房子古铜色的汉子,他们都是东北最纯朴的人,他们默默地援助别人,相互帮助,产生了真正的和谐。倾囊相助的民风则是坐在火盆后老太太的身上传递着,手中的那杆大烟袋就是指点江山的指挥棒。新房的窗花,嫁妆上张贴的双喜字及折叠红花等民俗又是在巧手的丫头群里比着学着剪着用着,她们用活力创造着喜庆。这老些个生活的习俗就像是掀锅盖的粘豆包,既有独立的个体又在一个锅里的整体,伴随着那一股蒸汽散发出诱人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