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请给我留一条活路

因为在台湾时的自杀行为惊动了妈妈，所以今日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我去安定医院看了抑郁门诊。结果自然是重度抑郁、有再次自杀的隐患、最好住院治疗，当然，我早已明了也婉拒了医生的“好意”。药还是会拿，能不能坚持吃、会不会有效果不得而知。

关于自杀，妈妈一直以为我只是一时糊涂想吓唬吓唬男朋友，其实不然。今天我告诉她，即便那日真的死了，我也没什么可后悔，也没什么可留恋。妈妈很纳闷我有什么可抑郁的，她说她家里家外每天忙前忙后处理千头万绪的难题，都没有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我说，那是因为你生活中只有压力、没有压抑，而我的生活注定全是压抑，即便没有压力，也了无生趣。

深层的原因，她并非感应不到，而是一次次选择忽视和逃避。赶巧了，今天正好发作。

“周末，你姥姥和舅舅一家要来……你对人家热情一些，不要冷着脸……”

姥姥、舅舅，妈妈的母族，就是我和她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难以调和的矛盾。

她几乎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因为姥姥姥爷长期两地分居以及姥爷纨绔子弟的毫无家庭责任感，姥姥独自抚养母亲和舅舅长大。后来姥姥姥爷终于离婚，母亲和姥爷也断了往来，直到十二年后在舅舅的极力撮合和姥爷的屈从妥协下，老两口又复了婚。而今姥爷已过世，姥姥仍活得小病不断却精神渐长。我们都无法评判老一辈在这段失败婚姻中的孰是孰非，我的想法是，他们二人都是好人，可惜性格不合本不应在一起。婚姻不幸，各有各的问题。母亲却一向觉得是姥爷对不起姥姥，所以她就应该替自己的父亲做出补偿。

的确，她是我见过最完美的女人。无论事业还是家庭，扮演的各种角色——领导、员工、女儿、妻子、母亲、儿媳……都力争做到最好。我呢，我只会对对我好的人好，至于对我不好的，我既忘不掉也放不下，不过绝少报复。

这世上对我最“不好”的人，可能就是我的姥姥了。说起来她并非存心伤害我，只是为人认真，对我管得太严，且方式极端，有体罚，有禁闭，甚至当众责骂。小学到初中那段时间，姥姥刚离婚、刚退休，就住在我们家，简直就是我的噩梦。我不仅动辄得咎，还总被误解冤枉。每每和姥姥有所争执，妈妈总是不管青红皂白抬手就打我。开始我还哭着辩解，后来就麻木了，因为说什么都没有用，到头来还得认错。大概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研究”各种自杀法，看哪一种相对舒服相对好看，那时我不过十三四岁。

不过那时还可以想，快些长大，长大就自由了，就可以走得远远的，不再面对、不再受气。

可是长大，意味着更多的“责任”更多的委屈，以及更多的绝望。硕士刚入学两周，姥姥闹着要来北京住院，还舍不得请护工陪床。我第一次见导师就是请假，在医院陪她十几天，一查没什么大事，调调药回家了。三年读硕，我在学业上的怠惰给了妈妈一次又一次将我“派”回去服侍姥姥的机会。她们都认为姥姥的心脏病就是伺候我妈坐月子累出来的，所以我天生就欠了她的。早十几年姥姥就天天唠叨活不了几天了，可她就这么磨磨唧唧耗死了姥爷，也耗死了许许多多身体比她强的亲朋好友，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我是耗不过她了。而且她最会示弱、最会折腾人，一丁点不适就惊动一片人。比如去年八月妈妈休假带我回姥姥家，一周之内隔天晚上跑一次急诊，连扭了肚子都说是肾炎，大夫都疯了。确实，老人自己生活难免寂寞、希望得到家人关心，但也总要考虑一下家人的承受能力。“狼来了”闹多了，除了妈妈，谁还真的上心呢？

为了“和平”解放自己，硕士毕业我就直接工作，拿工作做护身符。可惜我终究“贼心不死”，按捺不住考博，于是新一轮的噩梦就又开始了。去年录取结果出来也是春夏时节，我也有一阵子心情低落。妈妈还问我是不是为学业担忧。我怎么说呢？说我怕重蹈硕士的覆辙？很多话母女间心照不宣，彼此都有所妥协，日子还算能过。可令我寒心的是，她的母族始终横亘于我们母女、他们夫妻之间。所有的事，母亲皆优先考虑姥姥、舅舅、舅舅的小媳妇以及孩子，明知我们委屈着还要委屈我们。

明天他们要来，而我需要静养。我说回学校去住，她就不高兴了。是她说让我以后要善于倾诉、不要所有不快都积压在心中。我不说，是因为不说仅仅是我自己抑郁，说了我们俩都不好。我自始至终不想与她母族对立，只希望眼不见为净。姥姥过去如何对我，善意恶意都无所谓，毕竟过失杀人也是杀人。伤害已然造成，时间在慢慢让我忘却。舅舅喜新厌旧另结新欢，我是不屑且愤怒的。我童年时在姥姥家受尽身心摧残，唯一关心我照顾我回护我的只有从前的舅妈，那些所谓“血浓于水”的亲人，要么在审判我，要么在“行刑”，要么在隔岸观火大声叫好。滴水之恩尚思涌泉相报。他们的婚姻破裂了，我无可奈何。舅舅的新欢是没碍着我什么，可她对舅舅不好、对姥姥不好，要我如何心平气和接受她呢？舅舅的小儿子，三四岁，就会说出“我有钱”、“我要把你胳膊扭断”这样的话，我当然不看好、不喜欢。

避而不见，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妈妈首先考虑的仍是姥姥、舅舅会不会不高兴，却没想过这些年她其实已经习惯了忽视我的感受。我一直生活在惶恐中，没有丝毫安全感，难道不是因为她总让我觉得，她爱我，并非我是她血脉相连的女儿，而是因为我是姥姥的外孙女么？

我恐惧未来、恐惧婚姻，相亲相了那么多，并非没有合适的，但我怕连累人家好小伙子和我一起沦为姥姥家的奴隶，所以一直抵触。现在，虽然找到了爱我、懂我、说要救赎我的人，仍然顾虑重重、进退维谷。这样的生活，是没有希望也没有意思的。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不如归去，无痛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