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再次读完《海滨故人》后，辗转间在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纳兰性德的这几句词。这本是作者借用女子口吻谴责负心男子的词，描写的是异性之间情爱的，我却用它去理解《海滨故人》。也许这是不准确的，但假如同性与异性之间有共同的话，这或许应该是可以让人接受的。

第一次读《海滨故人》是在高中时候，那个不务正业的时期我看了不少的小说。尽管后来接触了很多作家，很多名著，但自己的记忆里永远有着5个妙龄女子的倩影，她们的喜怒哀乐时时在我脑海盘旋，挥之不散。自从接触了这篇中篇小说后，庐隐就一直活在自己的印象里。第一次见到露沙等5个女子时，她们是大学生，我却是个懵懂的高中生；如今我已大学毕业了，而她们似乎依然青春如故。在这个同龄期，本可以与她们对话的，可她们却像镜中月、水中花般，让我感觉恍如隔世，只好任之笑，任之愁，自己不过徒增惆怅耳。

露沙、云青、玲玉、宗莹、莲裳，五个妙龄女子，正值大学暑假，相约在海滨度假，何其乐也！这是一曲浓浓的哀曲，却是以欢乐颂开头的，假如单看第一部分，也许就会误以为这是快乐的颂歌！“以乐景写哀情，而倍增其哀也”，以欢乐的海滨画面开头，全文不时地怀念这一时光，甚至海滨便是她们认定的世外桃源。“回想临别的那天晚上，我们所说的理想生活——海边修一座精致的房子，我和宗莹开了对海的窗户，写伟大的作品；你和玲玉到临海的村里，教那天真的孩子念书，晚上回来，便在海边的草地上吃饭，谈故事，多少快乐！”这是露沙给云青信中的一段，这正是她们当初的梦想。五个女子正如庐隐笔下的五弦琴，被庐隐十指凑出缓缓的悲歌，尽管悲哀，仍然是美的！露沙是主弦，其次到云青，最末是莲裳，文中笔墨对后者所涉甚少。不少评论家认为露沙有着不少庐隐的自传性质，她自小缺乏母爱，四岁才从奶妈乡下回到家，七岁又死了父亲，由此得了一个孤僻的性格，表面看似冷漠无爱，内心却敏感得很。她一向主张精神生活，即使和已婚的梓青谈恋爱，仍然如此。这一开始就是一个悲剧，尽管梓青愿意为她离婚，因为他的婚姻并不幸福，是家庭包办的，可露沙却放弃了，她不想伤害另一个女子，宁肯伤害自己。

其实，我觉得这不是主要原因，她在此中投入的深情其实还远不如梓青，甚至有点若即若离的态度。露沙很悲观，似乎把一切都看透了，“看见花落叶残便想到人的末路——死——仿佛天地间只有愁云满布，悲雾迷漫”。自从从海滨归来以后，她们逐渐烦恼了，刚开始有点“少年不识愁滋味”，后来真的种种愁绪都缠绕在她们身上而挥之不散。她们恋爱了，玲玉与剑卿，宗莹与师旭，露沙与梓青，云青与蔚然。玲玉与剑卿，宗莹与师旭有情人终成眷属，云青却为了家庭放弃了爱情的争取，露沙则似乎抱定一辈子过精神生活。后来莲裳和一个姓张的青年结婚了，接着是宗莹，玲玉，剩下的就是露沙与云青了。云青因为这一挫折，转向读书和教弟妹，最后甚至研究起佛经来，露沙也是孤独的，后与云青通信中，常常缅怀当年的海滨之梦。其实莲裳、宗莹、玲玉她们的爱情婚姻基本是圆满的，应该得到祝福才是。可露沙她们在莲裳结婚时居然流露出“仿佛莲裳是胜利者的所有品，现在已被胜利者从她们手里夺去一般，从此以后，往事便都不堪回忆”！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愫呢！

整篇小说笼罩着浓浓的悲哀，似乎有种化不开的稠密。这也许就是五四时期“问题小说”的代表吧！通篇充满着对人生的困惑，特别是大学毕业走出社会的不信任，是不是仍旧走进旧的家庭里去呢？“究竟是书误我，还是我误书呢”，这是露沙无法解答的问题，也是作者无法解答的问题。假如不接触书本，不接触所谓的新思想，做个旧式的闺中少女，读读旧书，作作几首滥调的诗歌，怎会有如此多的烦恼呢！这个念头不断在文中主人公里涌现。小说的结构清晰简单，着力点在主人公丰富的心理刻画与内心描写，语言很美、很细腻，这是多愁善感的才女的特点。庐隐正是五四时期的新时代女性，假如用今天的艺术标准来看是比较稚嫩的，像是个曾经沧海后的大学生代表作，情感很充沛，但这是五四的特点。小说结尾借云青小说道出“礼教胜利”，估计是受鲁迅《狂人日记》的影响，用在这里则显得有点蹩脚，有点东施效颦的味道。小说里面的书信大都写的比较出色，以书信形式写小说在五四时期比较流行，究竟是谁开了这一先河，现在也无从问起。我觉得书信之于女性作家有着一种得天独厚的优势，特别是女性作家写女性更是如此，那种细腻的情感是男作家无法企及的。

也许我们无法理解五四女作家如此热衷运用书信这一体裁，正如我们无法理解当时五四时期大学生情感的澎湃一样。当初通讯极其落后，导致了书信的发达。如今还有谁会写信呢！假如现在谈恋爱还写情书，或许会被许多人耻笑的。幸运乎，不幸乎，看到五四作家缠绵悱恻的情书，我们觉得真的很惭愧。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表现人最深的情感。孤傲如李敖者也推崇情书，当是真名士自风流。

《海滨故人》以热闹的海滨开始，以寂寞的海滨结束，最后一座精致的“海滨故人”在孤零零地在吹着海风。当初的五个艳女子早已风流云散了，余下的两个路过仅仅是作为叹息的见证罢了。人一毕业，踏上工作岗位，走进婚姻的爱巢，本是一个正常人所应该做的。可露沙却深深地眷恋五个人同歌的欢乐，当她觅得佳地，建得房子时，却早已物是人非了。此时，她想的肯定是假如她们像第一次见面时候，那该多好啊！永远疯疯癫癫的快活，永远无忧无虑的生活，食则同桌，卧则同塌！其实她永远渴望的是同性的爱，对于异性却没有真正体验到，云青不敢勇敢追求幸福，导致也是走向这一极端。按小说的趋势，也许她们二人注定要孤独终生的，这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她们渴望的是永远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渴望过的是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无疑这是与现实想冲突的，也是无法实现的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