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张晷移民前一周才通知爸妈。二老大吵一架。
电话那头，是可以响彻整座楼的吵架声。张晷仿佛回到几岁的幼年时期，看到爷爷奶奶更年期吵架的情形，爸爸坐在另一屋一言不发，过会儿和大哥打电话讨论二老离婚的话他俩跟谁。
那种无力和慌张又回来了。
不行，自己是个成年人了。张晷大吼一声：“别吵了！吵吵吵，都一起过日子那么多年了至于吗？你们想和我一起出国住，我在那边安顿好就来接你们，想在这儿呆着，我也会回来看你们，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们吵了三十多年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母亲又大声说：“你现在出息了哈？移民都办下来了。以前让你学会计你非学法律，什么事也不听劝，就想远走高飞老死不相往来是吧？养了个白眼狼！”
张晷惊讶这个女人的理解能力。
“爸？”张晷听那女人不说话了，点名让爸爸发言。
“学法律挺好的，男人得有点自己的意见，不能一辈子老听别人的。墨尔本我听说挺好的，环境也好，就是我那些朋友们帮不上你什么了，你得自己好好干。我就不跟你去了，你和晓晓还得谈恋爱，啊，行吧就这样吧……”爸爸把电话挂了。
张晷从小就不喜欢回家，他爸这一挂，他倒是释然。
“睡一觉吧，明天解决另一个女人的事。”
张晷晚上梦见自己小时候。他又偷拿了母亲的钱来买零食和奇形怪状的笔，被母亲发现了。这个女人拿着苍蝇拍子直直地往他屁股上扇，父亲则坐在另一屋，也许抽烟，也许喝酒，也许合计着再生一个。
他在梦里哭，哭到了梦外。张晷睁开眼睛揉掉眼里的泪仿佛自己没有做过这个梦一样。看了眼手机，四点半。
离别前的道别，都是这么令人焦虑吗。张晷自嘲。
张晷下了床，开始看案子，背法律条文。让他去面对任何人他都会焦虑，好像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才不会那么焦虑。哦不，他唯一愿见的是赵侃。
工作到七点，他给晓晓发消息，“早。”
“早。”看来她也早就醒了。其实他就压根没知道过她究竟几点起的。每个早她都秒回。不论几点。
“出来吃个饭吧，我有话对你说。”
“好。”
张晷约她去他俩第一次约会去的那家餐馆。当时还是囊中羞涩，现在可以不看价格了。
女人把包放在桌子上，他看了一眼，是爱马仕的包。“服务员，点餐。”女人的指甲上有亮片，在她招手的时候一闪一闪的。声音比她以前细了许多，张晷顿时没了食欲。
点完餐，张晷先开口，“你应该知道我今天要和你说什么，咱俩分手吧。”
晓晓偏头，扯着一边嘴角轻哼出声，“张晷，你对你最近的冷漠都不做解释吗？”
“晓晓，你变了，我也变了，我本就不是个合格的男朋友。你有你的事业，我有我的梦想，咱俩不合适。”
“行，吃完散伙饭，我们就再也没有关系。”
她没吃多少，牛排吃了一半就走了。再见也没说。她把钱付了。
半年前张晷发现晓晓出轨了，和她母校的学弟搞在一起。果然不只是成功男人喜欢年纪小的又乖的。成功女人也喜欢。
张晷看着眼前这桌子价值不菲的餐食，最后只是吃完了土豆泥。那份第一次他唯一给自己点的土豆泥。
张晷回公寓之后补了个觉，再醒来时已经六点了。太阳刚落山，红霞的光铺在他脸上。十年前在大学的操场上，他和赵侃脸上也是铺着这样的红霞。
张晷拨通了赵侃的号码。
“啥事小鬼？”
“出来吃个饭。我请你。”
随便找了一个烧烤店，这种野生感让张晷很熟悉。
“老赵，我要移民去墨尔本了。”
赵侃手里拿着烤馒头，眉毛都要绞到一起了。“和晓晓那贱人有关系吗？”
“我是那种放不下的人吗。就是不想在北京待了。而且我从小就喜欢澳洲。”
赵侃啃了口馒头，“是，你就喜欢飘在大洋里的这个孤独的大洲。什么时候走啊？”
“后天的航班。”张晷找出航班信息给赵侃看，赵侃很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我不去送你。你个兔崽子，想啥是啥……”
“咱俩不一样嘛你还说我。大学的时候上着课写小说，一堂不落节节划水，什么创业什么做杂志，你冲动的不比我少。”
“我要不是这么有行动力你当初阑尾炎不得在床上自己疼死啊？”
“啊呀是是是，我得感谢你救了我的命，我这辈子都报不完。”
“别给我整这些辈子辈子的，显得你很短命。”
……和赵侃分开后已经十点，张晷回到公寓后直接扑在床上，感叹着若无赵侃人生无望。
这一晚他梦见赵侃。
他俩压马路，泡图书馆，门禁后给楼妈唱《老鼠爱大米》，平时所有的互怼场景，假期到对方家蹭吃蹭喝，睡一张床，互相嫌弃，互相闻脚臭味，早晨发现自己的手搭在对方身上都会假装干呕不止。还有他阑尾炎时赵侃焦急的脸，不健壮的他生生是把张晷从六楼背到了一楼，还连续照顾他好几天，张晷还曾怀疑赵侃是不是喜欢他。还有赵侃女朋友和他分手时 那个晚上，张晷陪着赵侃在天地之间聊了一晚上。北京看不到什么星星，但是那一晚，他俩都应该看到了很多星星。
第二天睁开眼已接近中午。张晷退了原订机票，定了今天晚上去墨尔本的航班。他和赵侃都不是善于告别的人。
飞机起飞后张晷看到北京的万家灯火，他摘下眼镜，默默注视着，想象着每个普通人的普通生活，慢慢流下眼泪。拍了张照片，给赵侃发过去。
”兄弟，你看这万家灯火，像不像那一晚的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