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漩涡-14

琳达陪女儿的时候，会忍不住刷新闻，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越演越烈，直接导致了黑白两拨人群持枪对抗，军队和警察卷在里面乱成一团。她看到每天感染人数大增，但有的州竟然开学了。

女医学专家伯克斯呼吁，这样下去，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死亡，但她的声音很快被埋没在两派的争论中，没有引起民众的重视。局势像脱缰的野马，情形越来越糟，每月六百元的失业救济开始停发，街上的流浪汉突然增多了不少。

周围的邻居也搬走了几家，一个是被裁员了只好提前退休，另一个失业了还不起房贷，只得将房子还给银行。以前，这里的房子卖得很快，因为位置好，现在却变得十分冷落无人问津了。

一层温情的面纱被疫情剥落，在老特的带领下，所有的事情都变得赤裸裸不加掩饰。人们失去了耐心和礼貌，以前的客客气气变成了老远就躲开，甚至绕着走。

看着故作平静的小雅，琳达忧虑重重，她再次联系到小雅的医生问道：“我很吃惊女儿的坚强和克制，但我吃不准接下来会怎样。”

医生在脸书上对她说：“通常，狂躁症病人在这种情况下是会犯病的，小雅目前平稳并不代表她不会犯病，现在，她就像走在薄冰上的人，你要特别小心。”

医生接着说：“其实每个人的心底，都有很多奔腾的岩浆，艺术家用理性把这些岩浆喷出来，成就了事业，而精神病患者因为理性断裂了，便随意地喷了出来。”

琳达心里佩服医生的观点，她觉得自我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必须撞到什么东西反弹回来才有可能明白。小雅，现在撞到了墙上，能否再次站起来全靠她自己了。

这几天，琳达也不知道怎么了，进厨房拿东西，到了厨房就忘了要拿什么，洗衣机开了，却忘了里面有衣服，直到把衣服酸掉，后来，她只好把洗衣筐摆在客厅中央，只要经过就会看到。

马克看到琳达的变化忍不住问：“你的脑子一向好使，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

琳达反问：“你什么意思？”她感觉到马克也像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虑。

马克说：“我们俩操心的事情越来越不在一个维度上了。”

琳达没说什么，她觉得，马克能给予她尊重，却没办法用温暖和安全感包围她，珍妮死后，有种无形的东西挡在他俩之间。

现在，马克每天下班后，都要喝完一瓶啤酒才有勇气回家，他依旧穿着体面，态度稍带些恭敬，但他们之间出现了一种不可言状的拘束。

这段日子，他在和自己对抗，珍妮死了，本和他无关，疫情期间十五万人死亡，每个人都牵动了身边的人，但他最近总是在梦里回到纯真的少年时代，打篮球，玩音乐，甚至恶作剧都会出现珍妮的影子，梦醒之后，他会感叹，那是多么好的年代啊！每个人心里都有梦想，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他从没想过，一个以前在他的生命里似乎无足轻重的人，突然离世竟会给他带来如此严重的打击，仿佛自己的一部分正在奔赴死亡。

现在，他觉得之前的人生，悲伤和快乐，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幻觉。疫情带走了珍妮，却使他得到了清晰的领悟，如同透过一块变形玻璃看世界，一切呈现出新的模样。

琳达却在想，自己之所以能和马克过日子，是因为小雅一切都好。如果小雅犯病了，她根本无心继续自己的日子，这也是她做母亲的悲哀。

她陪伴女儿的时候明显多了，在她心里无疑是女儿最重要，尤其是二次婚姻后，她更是这么认为。

以前琳达总是很忙，她永远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没完没了地参加各种活动来抵抗孤独。朋友的生日庆典，摇摆舞晚会，新上演的歌剧，还有芭蕾舞，什么都不落下，即使如此，她内心深处总是惶惶然的。

现在，她院子里的西红柿每天收获一堆，却无法分送给朋友们，大家都大门紧闭，把自己关在家里，眼看着小松鼠将变红的草莓和西红柿吃掉，她也听之任之。

倒是小雅的坚强让她吃惊，好像女儿早有准备似的，小雅下周就要回去上班了，还说忙工作是一剂良药，具有最好的治疗效果。

女儿每天都会和琳达视频，说说身边发生的事情。琳达知道女儿的用心，她也不捅破，配合着女儿演戏。

这天，小雅和母亲讨论起抖音。小雅说：“在疫情期间，美国的年轻人，已离不开抖音了。” 琳达说：“你们年轻，或许到了你们这一代执政时，可以解除隔阂和误会，消除那种过了时的冷战思维。” 小雅说：“妈妈，不必过度担心，历史总是在倒退中前进的。”

琳达听了有些安慰，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小雅换了话题说：“妈妈，你被三叶草毒过吗？” “有啊，妈妈有次清理完院子里的野草后，把它们丢进后面的林子，不知怎么就染上了，难受了一个星期呢，妈妈怕你担心，没和你说，后来还是医生开了处方药，红疹才退去。”

“ 妈妈，我查了材料，有人说那是因为北美地带的草木藏着悲苦，历史上，印第安人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哥伦布发现这里后，带来了更多欧洲移民，掠夺和枪杀使印第安人步步后退。据说，印第安人有本事发毒咒，三叶草就是其中的一分子。” 小雅认真地说。

“不管怎样，你要特别小心啊！今年过了，或许会风平浪静些吧！妈妈现在一心盼望着能和你回去看姥姥。”琳达没说，老太太对婚礼没举办成有多么高兴，她不想伤小雅的心。

事实上，小雅更清楚姥姥的想法，没说出来是不想让母亲可怜自己。于是，母女俩一时无语。

远处的雷声又开始了，像战鼓似的一点点逼近，琳达想，有了点年纪后，对于雷电，早已经失去了害怕的本钱，反而希望闪电和雷声更猛一些，像国内过春节似的，在四处炸开心神俱摇的那种，才更刺激更壮观，说不定惊雷暴雨过后，彩虹就会出现，疫情也该回落了。

听着窗外的电闪雷鸣，琳达忍不住想，病毒也藏在每个人的心里，这世上所有人无一幸免。活着的人们，也在经历着看不见的死亡，那其实是更难对付的东西。它看不见，抓不住，却比生物死亡更致命。

外面的暴雨下得更大了，雨点敲打着屋顶，宛如机枪扫射，一天的高温燥热顿时退去，夜晚回归了本来的漆黑。